棠雪這篇作文收穫的評語是一串省略號,她也不知道趙老師想要表達什麼。
反正她自己要表達的已經表達清楚了。
趙老師在大課間時把棠雪叫到辦公室, 給她講了一些道理, 大概意思是要團結友愛同學, 學習上的事情要多從自身找問題,只要下功夫,全班第一還是可以期待一下的……云云。
棠雪晃著小腦瓜,點頭如搗蒜,態度那是相當的諂媚。
然後趙老師又表揚她:「你這次作文沒有錯別字和語病, 標點也使用正確,這一點做得很好,要堅持哦。」
棠雪很高興:「謝謝老師。老師, 我是讓黎語冰給我改的, 那我下次還讓他改!」
「咳, 我不是這個意思……」趙老師額角冒起黑線, 「棠雪,你看,黎語冰在作文裡寫的都是你的好, 他說喜歡你這樣的同桌。」
棠雪得意地一晃小腦袋, 「他敢說我壞話?!」
趙老師無奈扶額,心想黎語冰這孩子都被欺負成什麼樣了……
她只好又把道理搬出來給棠雪講了一下。
棠雪在趙老師那裡接受完精神洗禮,回到班裡, 看到自己的好同桌身邊圍了幾個人。
黎語冰每次考試都是滿分, 無論大小, 從無例外, 再加上他長得好看,老師很喜歡他。同學們一個個狗腿似的跟風,下課時總有人找黎語冰說話,這傢伙都快成小明星了。
「黎語冰,給我削鉛筆。」棠雪還沒坐定呢就開始指揮他。
黎語冰淡淡地「哦」了一聲,拿出自動鉛筆刀給她削鉛筆。
順便,給自己也削了兩根。
他翻鉛筆盒的時候,棠雪眼尖,看到他鉛筆盒裡疊著一小沓貼紙。她明知故問:「那是什麼呀?」
「貼紙。」
「廢話嘛,我知道是貼紙,是什麼貼紙?」
「《快樂星球》的。」
棠雪勾了一下手指,「給我看看。」
黎語冰假裝沒聽到,自顧自削鉛筆。木屑一圈圈地從自動鉛筆刀裡吐出來,層層疊疊地堆積在桌面上,像是秋天滿地的枯葉。他小心地把木屑收攏在一起。
棠雪見他不理,便厚著臉皮一伸胳膊,自己把貼紙拿過來,仔細品鑒一番,覺得很不錯。於是她說:「我幫你貼吧?」
「隨便。」
棠雪撕開貼紙,幾乎沒有猶豫,直接貼在自己的文具盒上,書包上。
黎語冰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
放學後,趙老師作為班主任,要把孩子們一個個交到家長手裡才可以下班。
黎語冰是最後一個小孩,趙老師和他一起站在校門口等他家長。
九月份,天氣已經有些涼了,黎語冰穿著藍白相間的長袖校服,立在傍晚淡金色的陽光裡,好奇地看著過往的行人。他一張小臉白皙而精緻,眉目清澈端正,趙老師在旁看著,心想這小孩長大以後也不知要禍害多少姑娘,善哉善哉,阿彌陀佛。
彷彿感覺到趙老師的注視,黎語冰仰頭看她。
趙老師掩唇咳了一聲,想到黎語冰那個霸王般的同桌,突然的同情起來,溫聲喚他:「黎語冰。」
「趙老師,什麼事?」
「棠雪她……她要是欺負你,你就跟老師講,不要害怕。」
黎語冰歪了一下腦袋,眼望著趙老師,問:「趙老師,我為什麼會和棠雪做同桌?」
趙老師梗了一下,「呃……」
被那樣一雙黑白分明乾乾淨淨的眼睛注視著,趙老師是有點心虛的。
她沒有回答,黎語冰幫她回答了:「因為棠雪的爸爸是校長,對嗎?」
趙老師有些感慨。現在的小孩不簡單啊,什麼都懂,讓我們當老師的還怎麼展開忽悠工作啊……
黎語冰說的算是標準答案了。在一個班級裡,成績好的學生永遠是稀缺資源,黎語冰又聰明又聽話,棠校長就希望自家女兒和這樣優秀的小孩綁定在一起,近朱者赤嘛。
趙老師被黎語冰這樣一問,眼神飄了飄,手掌搭在他的肩膀上,問出了她一直擔心的事情:「黎語冰,你和老師說實話,棠雪她打過你嗎?」
黎語冰搖頭:「沒有。」
「有沒有罵過你?說很難聽的話?」
「沒有。」
趙老師悄悄鬆了口氣,安慰他:「我已經批評過棠雪了,以後要是誰欺負你,你記得和老師說。」
黎語冰並不想得罪棠雪,確切地說,全班同學都不想得罪她。
小學生的認知簡單而明確:校長管老師,老師管學生,也就是說,他們做學生的,永遠無法撼動校長的權威。
自然也撼不動校長他閨女的權威。
……
黎語冰的媽媽開著一輛香檳色的商務車,停在校門口。這車從外形到顏色都挺顯眼。
黎媽媽化著淡妝,穿著小西裝,高跟鞋,看起來很年輕。她牽著黎語冰的手,對趙老師說:「抱歉抱歉,有點事情耽誤了,辛苦趙老師。」
「沒事,」趙老師擺了下手,笑問:「黎語冰最近在上什麼補習班?」
「聽了趙老師的建議,課業輔導班都給他退了。現在他在學大提琴,學得很快。」黎媽媽微微笑了笑,父母們談自己孩子,情緒總是溫柔而驕傲的。
「沒學點運動課嗎?我們班不少男生在學游泳,跆拳道,還有人學擊劍。」
黎媽媽有點惆悵,「他不愛運動,游泳班去了一次就不肯去了,別的運動也都不感興趣。」
兩個大人沒寒暄太久,因為要趕著送黎語冰去上提琴課。
車上,媽媽問黎語冰:「今天過得怎麼樣?」
黎語冰思考了一下,模稜兩可地答:「還行。」
黎媽媽偏頭看到兒子的眉頭輕輕鎖起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她噗嗤一笑,說:「你怎麼了?」
黎語冰不好意思告訴她,自己在學校被一個女生欺負。他沉默了一會兒,小聲說:「我的同桌,太笨了。」
「你不能這麼說同學,」媽媽把他一頓教育,「善良才是一個人最重要的品質,你因為覺得同學笨而抱怨,是非常狹隘的,懂了嗎?」
黎語冰感覺挺委屈的,還不得不點頭承認錯誤,「懂了。」
「這學期的同桌還是棠雪?」
「嗯。」
黎媽媽笑了:「棠雪很可愛嘛!」
黎語冰臉都繃起來了:「一點也不可愛。」
黎媽媽心想,傻小子。
她不想和兒子說話了,於是打開車載廣播。
廣播調到交通頻道,這會兒是點歌節目。聲線低沉的男主播說:「手機尾號4591,這位叫『菠菜』的聽眾,想點一首歌給自己的青梅竹馬……」
黎語冰問媽媽:「青梅竹馬是什麼意思?」
「青梅竹馬啊,就是小時候一起長大的,就像你和你的同桌棠雪。」
「哦,不是好詞兒。」
「……」
門的那一頭是一片平整寬闊的冰場。雪白的冰面上,有一個人在跳舞。
啊不,是在滑冰。
他穿著一身純黑色的訓練服,在訓練服的包裹下,四肢顯得修長有力。隨著音樂的起伏,他在冰面上滑行,旋轉,跳躍,騰空。落地時,冰刀與冰面擦出一蓬白色的冰屑。
不知是不是因為與地面隔著一雙冰刀的緣故,他踩在冰面上舞動時,身軀顯得格外輕盈,像一隻墨色的蝶,獨自流連於空谷山澗中。
棠雪在旁看得賞心悅目,忍不住又走近一些,想看清他的臉。
一道聲音突然叫住她:「那邊那位同學,請問你找誰?」
棠雪頓住腳步,看到滑冰場旁有不少人,有人坐著有人站著,有穿著普通衣服的,還有人穿著訓練服。
叫住她的是一個長頭髮穿運動服的中年女人,女人見他不答話,繼續說道:「我們正在訓練。」言下之意是沒事兒趕緊走。
棠雪撓了撓頭,「不、不好意思哈。」
她收回目光,抽身欲走。
這時,冰面上的人突然停下舞動,踩著冰刀,藉著身體擺動的後勁,調轉方向朝著棠雪滑行過來。
墨色的蝴蝶,漸飛漸近。
棠雪又看到了那雙鹿眼。圓潤的輪廓,乾淨的瞳仁兒,溫柔濕潤的目光。
她怔了一下,隨即展顏一笑:「怎麼是你呀?」
這人正是她吃夜宵時認錯的那個人,沒想到這麼快又見面了。
他在黑衣服的映襯下顯得肌膚勝雪,這會兒剛剛運動完,線條柔和的臉頰上帶著點健康的潮紅,劉海也被汗水浸濕了,打著綹兒貼在額前。
棠雪看著他的劉海,好想給他撩上去。
他聽到棠雪問,沒有答話,只朝她笑了笑。
笑的時候,左臉上有個淺淺的酒窩,看起來還挺可愛。
他笑,棠雪也跟著傻笑,笑完正要開口說話,突然地,有人往她肩膀上拍了一下。
重重的一巴掌,拍得她整個肩膀往下沉了沉。
拍完了,那個巴掌扣在她肩頭,不肯離去。
棠雪黑著臉扭頭,看到了黎語冰那張英俊又討打的臉。
黎語冰輕輕揚著眉,英俊的眼睛裡帶著點古怪的笑意,「你想幹什麼?」
棠雪被他牢牢地扣著肩膀質問,很不高興,「關你什麼事?!」一邊說一邊去掰他的手。可惜這貨的手勁太大了,她努力半天也掙脫不掉。
「棠雪,長出息了,」黎語冰的語氣也是古怪的,似笑非笑,「你平常胡作非為也就算了,還敢來花滑隊禍害小男孩?」
「黎語冰,別胡說八道。」
黎語冰扣著她的肩膀把她往外推,「別打擾人家訓練。」他看向冰場旁邊那些人,對其中一個人說,「抱歉楊教練,我沒看好她。」
「沒事。」被稱作楊教練的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