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元四年七月,北漠南夏兩國議和的談判桌上依舊火熱異常,北漠國辯手們步步緊逼,除索要大量歲幣之外,還強索南夏割讓江北豫、宿、雍、益、荊、襄、青、冀八州。
談判桌外,北漠周志忍陳兵數十萬於泰興城北,只待議和破裂便揮師南下。
盛元四年七月,北漠南夏兩國議和的談判桌上依舊火熱異常,北漠國辯手們步步緊逼,除索要大量歲幣之外,還強索南夏割讓江北豫、宿、雍、益、荊、襄、青、冀八州。談判桌外,北漠周志忍陳兵數十萬於泰興城北,只待議和破裂便揮師南下。
豫、宿、雍、益、荊、襄六州已是在北漠控制之下,割讓出去也就罷了,但青、冀二州卻是仍在自己手中,就這樣把實際控制區也白白送出去,怎麼去堵天下悠悠之口?可若是議和不成接著再打,雲西平叛遲遲不見曙光,且不說國庫無法支持這龐大的軍費,就說萬一北漠大軍順宛江而下攻入江南,和雲西叛軍兩面夾擊盛都,那便有亡國之險了。
南夏朝廷很為難,談判桌上的辯手們更是為難。雖然新來的議和使商小侯爺已經帶來了朝中的最新指示——割讓江北被佔之地以換和平,可沒想到北漠竟然獅子大開口,連尚未攻佔的青、冀兩州都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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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要都割讓出去吧,太窩囊!不割讓吧,太危險!到底要怎麼辦才好?
南夏國辯手扭頭細看議和使商易之的神色,只見他仍低著個頭不疾不徐地吹著茶杯裡的浮茶,面沉如水聲色不動。得!看這樣子就知道是不肯同意了,接著談吧!
可又要怎麼談呢?南夏國辯手既苦惱又迷茫。這位新來的議和使是位佛爺般的人物,只會端坐不肯言語的。上談判桌就是做個樣子,不是半瞇著眼睛打瞌睡,便是端著個茶杯悠閒自在地品茶飲水,連原議和使高吉的半分都不及。
轉回頭來還是同北漠同行打商量吧——要不咱們這樣,我們只割讓豫、宿、雍、益、荊、襄六州,歲幣多給你們點,行不?
北漠國辯手搖頭,那不行,你們歲幣不能少給,我們青、冀兩州也得要。
南夏國辯手氣憤,你們別太欺負人了啊,這兩州還好好地在我們手裡呢,我們憑什麼給你們?
北漠國辯手不屑,我們在青州城西有大軍駐紮,不日便可攻下青州,然後東進冀州,拿下山東,我們有實力以宛江為界!
南夏國辯手急了,你說你有這份實力?光說沒用,你得用你實力佔領了全部宛江以北來證明你有這份實力,少來「分析」!談判桌上不承認一切分析。
北漠國辯手起身拍屁股欲走,那好,那咱們就接著再打。
南夏國辯手無力了……還打?朝中要集中兵力平叛雲西,哪裡還有精力在北邊生耗!
南夏國辯手急忙招呼,別急,坐下,坐下,咱們再好好商量商量……
盛元四年七月底,南夏與北漠終達成和約:一、西以宛江為界,東以太行山為界,以北屬北漠,以南屬南夏;二、南夏割讓豫、宿、雍、益、荊、襄、青七州予北漠;三、南夏每年向北漠納貢銀、絹各五十萬兩、匹,自盛元五年開始,每年春季搬送至泰興交納。
至此,泰興和約正式簽訂,有人歡喜有人愁,還有人有些看不透。
泰興驛館之中,姜成翼低頭細看和約條陳,待看到南夏只肯割讓豫、宿、雍、益、荊、襄、青七州時抬頭問陳起道:「元帥,怎的沒把冀州也要過來?」
陳起一身便衣,腰背挺直地坐在書案前,將手中的書卷翻過了一頁,隨意地答道:「有了青州就不愁冀州,把他們逼得太急了反而不好。」
姜成翼卻是不解,仍問道:「不是說好了要劃江而治嗎?他們這是又反悔了?」
陳起聞言抬頭瞥了一眼自己這個心腹,嘴角勾起一絲淡淡的笑意,笑道:「南夏人的話哪裡算得了准,聽聽也就算了,城池只有自己打下來的才算數,青州能給咱們就已經是意外之喜,可見常家也確是下了工夫的,知足吧!」
姜成翼聽了點頭,說道:「難怪常家那些老狐狸會讓常鈺青親去盛都,他常家久攻青州不下,只有借此機會拿下青州,以便日後進取冀州。常鈺青本就有破靖陽之功,若是能再奪取冀州,常家怕是又能再次封侯。」
陳起笑笑,微微地搖了搖頭。
百年常家,怎麼會只貪圖一個小小冀州!
姜成翼猶豫片刻,又問道:「元帥,我還是想不通咱們為什麼要和南夏人議和,我們現在形勢大好,為何不挾勝追擊,趁勢南下?與雲西之軍形成夾擊盛都之勢,南夏可滅!」
陳起放下了手中書卷,抬頭看向姜成翼,說道:「滅南夏時機未到。」
「為何?」姜成翼問道。
陳起略一思量,緩緩說道:「我軍之所以能攻佔江北,不過是用騎兵優勢,實施大縱深、大迂迴的戰法打開靖陽關,這才入得關來。大軍入關後也是多利用騎兵迅捷之長,採取多路突進、重點進攻的戰略。雖已攻下江北大部,但因戰線過寬過長,兵分勢寡,給養供應已是相當困難。而南夏雖身陷雲西平叛的泥潭之中,但國力尚豐,又有宛江之險,江防穩固……」
姜成翼只覺心中豁然開朗,不禁接道:「而我軍太過孤軍深入,卻有腹背受敵之險,再加之越往南去我軍騎兵優勢越不明顯,補給卻是越難。」
陳起笑了,說道:「不錯,所以現在並不是滅南夏的最好時機,與其南下,不如轉回身來集中力量解除後顧之憂,先將江北各地的零散南夏軍及各地的反抗平定掉,待南夏抽身全力對付雲西,宛江江防兵力必然不足,彼時我們再南下也不錯,先經青州而下冀州、山東,然後東西並進渡江南下,南夏之亡指日可待。」
姜成翼聽得大叫了一聲好,讚道:「難怪元帥這次會同常家意見一致,不顧朝中的反對之聲力主議和,原來是早已成竹在胸。」
陳起笑而不語,復又低頭看書。姜成翼想了想,卻又有了新的疑問,忍不住又問道:「可和約既定,到時候毀約起兵,怕是不太好聽吧。」
陳起笑望他一眼,玩笑道:「到時候隨便找個由頭不就行了嗎?你又不是第一天帶兵打仗,怎麼這個都不會了?」
姜成翼臉色一紅,正欲辯解幾句,卻突聽門外親兵稟報議和使謝承恩求見。姜成翼一怔,不由得看向陳起,見陳起面上也是閃過一絲訝異,顯然也是不知這謝承恩為何而來。姜成翼正暗自奇怪,陳起已應聲道:「請謝大人進來吧。」
北漠議和使謝承恩從外面進來,同時帶來了一個讓陳起與姜成翼都很意外的消息:江北軍元帥衛興要求原駐紮在泰興城西的江北軍待遇同泰興守軍一般,先入泰興城,經由泰興城南門出泰興進而渡江南下。
泰興和約中已明確寫出泰興城隸屬北漠,也對江北軍的去留有所規定,那便是要渡江南下,可是卻沒規定江北軍是直接渡江南下,還是要在泰興城裡轉上一圈再南渡,於是歧義產生了,衛興便提出要求來了。別說謝承恩犯糊塗,就是陳起聽到了一時也有些不明白。
衛興這是做的什麼打算?
謝承恩說道:「衛興說是因江北軍是為了泰興才出的烏蘭山,為此八萬大軍折損過半,現如今要南渡了,說什麼也要讓這些將士進一次泰興城再走。」
陳起沉默不語,似在思量什麼。姜成翼看一眼陳起,奇道:「泰興城內的守軍已南渡了大半,只留了幾千人在城中維持治安。他江北軍現在不足三萬,就是進了泰興城又能如何?難不成還敢據城困守?那豈不是成了甕中之鱉?」
陳起抬眼看向謝承恩,問道:「謝大人如何看?」
謝承恩面露難色,猶豫了下又說道:「現在和約雖已簽訂,但下官覺得江北軍一日未南渡,和約便可能會有變數,依下官的意思,不如……」
「不如就先依了他們,讓他們先進了泰興城,也好早日完成議和。」陳起笑了,謝承恩的心思他很清楚,身為議和使自然是萬事以議和為先。
謝承恩覺出陳起已窺破自己心思,不免有些尷尬,連忙又說道:「下官不懂軍事,也猜不透這衛興到底是何意圖,還是請陳帥定奪吧。」
陳起雖然手掌國中大半軍權,但為人處世卻是極為低調,與那些文官交往更是客氣,聽謝承恩如此說,便笑道:「謝大人過謙了。皇上命我等軍人前來泰興,不過是防備著和談不成驟生變故。這議和之事皇上既然交與了謝大人,謝大人便宜行事就可。」
陳起雖是這樣說,謝承恩卻不敢真越過他這個征南大元帥去獨斷專行,忙又和陳起客氣了一番,見他並不似在故意作態,便起身告辭說這就去轉告南夏議和人員,允許江北軍經泰興城而南渡。
陳起卻又叫住謝承恩,笑了笑說道:「和談既成,我等留在城內也無甚用處,這兩日便要撤出泰興前往周志忍大營,改日再同大軍一起進城。」
此話一出謝承恩不覺微怔,不過他既能成為北漠的議和使,也是個極聰明的人,片刻之間已是明白了陳起的意思,當下便說道:「也好,待過得幾日下官全面接管了泰興城,必放禮炮迎陳帥入城!」
陳起笑著將謝承恩送到門口,又命姜成翼替自己送他出去。過了片刻姜成翼送了謝承恩後回來,這才向陳起問出心中疑惑:「元帥怕衛興進城是為咱們而來的?」
陳起面容平靜目光沉穩,淡淡答道:「常鈺青、崔衍與你我俱在城中,雖都是暗中進城,卻難瞞有心人的耳目。」陳起說到這裡不覺停了一下,神情微怔,卻又極快地回過神來,繼續說道,「大軍雖在泰興附近卻離城百里,萬一衛興江北軍進城後陡然發難,就我們這些人怕是無法應對,所以……不得不防。」
七月二十八,陳起、姜成翼並常鈺青、崔衍等北漠將領暗中出泰興城赴周志忍大營,同一日,北漠議和使謝承恩同意南夏江北軍轉經泰興城南渡。
周志忍大營離泰興不過百里,陳起等人不到晌午就到了大營外,只見軍營之中紀律嚴明、軍容嚴整、防衛森嚴,不時還有身穿禁衛軍服色的軍士進出營門。陳起看得心中一動,一旁姜成翼已是小聲問道:「元帥,禁衛軍的人怎麼也來了?」
陳起並未回答,而是在營門外下馬等候,命人前去通報周志忍。崔衍不耐等候,忍不住出聲說道:「元帥還叫人通報什麼,那營門衛官我就認識,直接去叫他開門便是。」說著就要上前去找那守門的衛官,剛一邁步卻被身側的常鈺青拉住了。崔衍看看沉默不語的陳起,又看一眼嘴角含笑的常鈺青,雖是不明所以,卻也老實地停下了腳步。
片刻之後營門打開,周志忍手下副將快步從營內迎了出來,一面將陳起一行人迎入營中,一面在陳起身側低聲說道:「皇上來了,周將軍正在大帳之中伴駕。」
陳起心中雖早已預料到此,不過面上卻仍是驚訝道:「皇上怎的來了?」
後面的常鈺青突然發出一聲輕輕的嗤笑聲,惹得旁邊幾人都側目看了過去,常鈺青卻笑著對崔衍解釋道:「突然想起你昨日說的那個笑話來,一時沒忍住。」崔衍這次沒傻到去反問他昨日講過什麼笑話,卻不由自主地瞥了身前幾步陳起一眼。陳起眼瞼微垂面色平靜,似未聽到常鈺青的話語一般,低聲問那副將道:「皇上可宣召我等覲見?」
那副將點頭道:「皇上只宣了元帥一人。」
中軍大帳外槍戈如林,守備森嚴,守衛軍士衣甲鮮明,皆是禁衛軍服色。大帳內,北漠小皇帝正在聽老將周志忍細報籌建水軍之事,聽聞陳起到了,忙叫人召陳起進帳。
陳起進了大帳,先向小皇帝恭敬地行了禮,然後便直言諫道:「南夏軍離此才百餘里,皇上不該以身犯險。」
北漠小皇帝不過才十七八歲的年紀,眉宇間還有著少年人的稚嫩之色,笑了一笑,說道:「你與周老將軍都在此地,朕能有什麼危險!」
陳起嘴角翕動,欲言又止。小皇帝見此又打趣道:「你可莫要學得像太后一般愛念叨,朕在豫州待了足足一年多了,實在無聊,太后又追得緊,天天念著讓朕回朝,朕這不是也想著趕緊飲馬宛江,也好早日趕回京都嘛。」
皇帝講笑話誰敢不賣面子?帳中諸人忙都跟著湊趣地笑了起來。陳起也笑了笑,借此也停住了勸諫之言,待小皇帝問泰興之事,便將衛興要人泰興城的事情說了,小皇帝一聽衛興手中不足兩萬人,便也沒怎麼在意,還玩笑了一句,「聽聞衛興曾做過南夏皇帝的貼身侍衛,一身內家功夫很是了得,就這樣把他放走倒是可惜了。」
陳起輕輕地彎了彎唇角,卻未說話。
小皇帝又問了一些泰興城內的情形,這才命陳起下去休息。陳起回到自己營帳,姜成翼已等在帳中,兩人不及說話,又有皇帝身邊的一名小內侍追了進來,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將一封書信交入陳起手中,說道:「皇上讓奴婢給陳帥送來,說是剛才忘了給了。」
陳起鄭重接過,向那小內侍謝道:「有勞小公公了。」
那內侍送完了信卻不肯走,又笑道:「皇上吩咐奴婢要看著陳帥拆了信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