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阿麥便去騎兵營的校場上尋張生,誰知還未曾見到張生,卻先遠遠地看到了校場一角處的王七與李少朝二人。只見李少朝張開雙臂攔著王七,兩人似正在爭論著些什麼。
阿麥瞧得奇怪,便走近了仔細去聽,就聽李少朝嘴裡一個勁兒地念叨著:「不行,不行,王七你少糟蹋東西!」
王七身上沾了不少灰土,一邊推搡著李少朝,一邊叫罵道:「你留著這畜生才是糟蹋東西,白費糧草不說,還整日裡跟大爺一樣叫人伺候著,哎!你瞅瞅它,你瞅瞅它,你看它那副踐樣!和它主子一個德行!」
王七叫嚷著指向李少朝身後,阿麥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見校場邊上並無他人,只在用來拴馬的木樁之上繫了匹身長蹄大、剽悍神駿的白色戰馬,鬃毛豎立,神情很是昂然。阿麥皺眉細看,越看越覺得此馬有些眼熟,猛然間記起這馬正是常鈺青的坐騎,貌似還有個名字叫「照夜白」的。
李少朝無意間瞥到了阿麥,大大鬆了口氣,忙拉著王七迎了過來,叫道:「大人,你快給咱們評評理。」
原來阿麥並未記錯,這匹戰馬果然就是子牙河大戰中常鈺青留在河邊的那匹照夜白。那次大戰,常鈺青中計被困,挾著阿麥一同跳入河中逃脫,卻將坐騎留在了河岸邊,戰後便被李少朝當寶貝般「撿」了回來,一路藏著掖著偷偷摸摸地帶到了青州。
前幾日王七來尋李少朝要戰馬,正好看到了這匹照夜白,因喜它神駿,非要向李少朝討了去做坐騎。誰知這照夜白卻是性子極怪。你說它溫順吧,它卻不容人駕馭,不論是誰上了馬背都得被甩下來。可你要是說它是匹烈馬吧,它卻又是誰給它糧草都吃,一點沒烈馬該有的氣節。
簡而言之,這照夜白就是一馬中的無賴。王七幾次馴馬不成,氣得就要殺了這馬洩憤,李少朝怎能捨得,兩人就因為這事爭了起來。
阿麥聽得頭大,看了看場邊那頭頸高昂的照夜白,腦中忽地閃過常鈺青那張面孔,同樣的張揚跋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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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朝仍在喋喋不休,「大人,你說這麼神駿的一匹馬,還不能有個小脾氣小性子了?王七自己馴服不了,就要殺了這馬洩憤,你說他這是不是糟蹋東西?」
王七更是惱怒,「你養了它幾個月了,也沒見你能把它馴服啊,既然不能馴服,那還留它做什麼?白白糟蹋東西!」
李少朝聽了自然又是反駁,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在阿麥面前竟又爭了起來,到最後齊齊地問阿麥道:「大人,你說怎麼辦吧?」
「送回去!」阿麥突然說道,「給常鈺青送回武安去,讓他拿錢來贖,如果不肯的話就在武安城外直接將這馬宰殺了便是。」
李少朝與王七兩人俱是一愣,倒是那照夜白似聽懂了阿麥話一般,張口怒目,昂首嘶鳴,直要掙脫韁勒而去。李少朝仍有些猶豫不捨,王七卻是已經拊掌叫好道:「對!叫常鈺青拿錢來贖,咱們既賺了銀子又叫他折了面子,一舉兩得。」
「還可以探一探武安的敵情。」阿麥笑了笑,又囑咐道,「叫人騎了快馬去,切莫再折了人。」
王七忙點頭允諾,回頭就從斥候隊中選了幾個機靈活絡的士兵,如此這般地交代一番,又給他們每人配了雙騎,就讓他們帶著這匹照夜白直奔武安城。
武安城,距青州西北不足二百里,快馬加鞭一日即到。那幾個斥候因得了王七的叮囑,路上並未著急趕路,走到距武安三十里的溪流淺灘時又特意停下歇了歇腳。待第二日一早,先將坐騎餵飽飲足,留下兩人帶著多出的戰馬隱藏在溪邊的樹林中等候,其他的人這才各騎了駿馬,牽著照夜白去往武安城。
武安城內,常鈺宗聽到城門小校的稟報,急忙上了城樓察看,只見距城門一箭地外果真立了幾騎南夏騎兵,當中一匹白色戰馬膘肥肌健尤為神駿,正是常鈺青的坐騎照夜白。常鈺宗轉頭問身邊的校尉道:「他們要咱們拿什麼來換?」
「白銀五千兩。」那校尉答道。常鈺宗心中頓喜,大筆白銀不好攜帶,就是給了他們也帶不走。那校尉猶豫了下又補充道,「說是不要現銀,只要銀票,如果沒有南夏的銀票,咱們北漠的也行。」
常鈺宗一愣,待反應過來更是氣得罵道:「南蠻子可惡!」
那校尉偷偷地看著常鈺宗的臉色,小心問道:「將軍,咱們當怎麼辦?」
正如常鈺青所說一般,常鈺宗此人年紀雖不大,行事卻少有莽撞,明明此刻心中很是氣憤惱怒,卻沒率性而為,只是吩咐身邊校尉道:「先拖著他們,趕緊派人去稟報大將軍。」
那校尉聽了微微點頭,派人向城下的南夏騎士喊話說這就去籌集銀兩,暗中卻派了人快馬去通知大將軍常鈺青。常鈺宗在城牆上等著堂兄,結果沒等來常鈺青,卻等來了叔父常修安。
常修安人未至城上,洪亮的聲音卻已是先傳了過來,「讓我看看,讓我看看,真是老七那匹照夜白?」
常鈺宗聞聲驚訝回過身去,只見常修安噌噌噌幾步邁到城垛口處,瞇著眼睛仔細地辨認了一番,出聲叫道:「嘿!果真是老七的照夜白,怎會落到南蠻子手裡去了?」
常鈺宗未回答這話,只掃了一眼跟在常修安身後一臉無奈的傳令兵,才問常修安道:「三叔怎麼來了?」
常修安一邊朝遠處望著一邊答道:「老七去督造攻城器械了,犯不著再去尋他。」他說著轉回身來看向常鈺宗,用長輩的口氣訓道,「不是我說你啊,老十一,你什麼事都好,就是行事太過謹慎小心了些,就這麼點事你還用得著問老七嗎?」
常鈺宗心道這可是和那麥穗打交道的事情,我能不謹慎嗎?我也就不謹慎了一回,結果這個麥穗就滅了我三萬精騎……心中雖這樣想,他面上卻不敢帶出絲毫不敬來,只垂頭斂目地說道:「三叔教訓得是。」
常修安嘿嘿笑了笑,伸手用力拍了拍常鈺宗肩膀,湊近了說道:「那些個南蠻子從青州遠途而來,必然是人困馬乏,你先用銀票將照夜白換了過來,然後再派人從後追擊,就他們幾個,還能跑得了?」
常鈺宗卻是有些猶豫,問道:「這樣做是否有些……那個……什麼了?」
常修安眼睛一瞪,「什麼有些什麼?你和南蠻子還講什麼信義,他們扒咱們死傷將士的鎧甲時可對咱們講信義了?再說了,城下這幾個南蠻子沒準兒就是來打探咱們動靜的,怎能放他們活著回去!」
常鈺宗心裡仍是有一絲不確定,遲疑了下問道:「這些個南蠻子不過是在城下站了站,就能打探咱們城內的消息去了?別再中了他的誘敵之計!」
常修安卻是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直接對城門小校吩咐道:「準備好了銀票,按照他們要求的那般,銀馬兩訖!等照夜白到了手,立刻擊殺這幾個南蠻子。」
城門小校又偷眼瞥了瞥常鈺宗,見他並無阻止之意,這才抱拳應諾道:「諾!」城門小校轉身疾步而去,常修安又高聲叫住了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回來,壓低了聲音說道:「還是抓活的,咱們也好審一審青州的情形。」
城外江北軍騎兵早有要求,城中只得派出一人手執銀票步行出來換馬,只要多出來一人,他們就會當場擊殺照夜白。正因為如此,北漠城門小校特派了名膽大心細的士兵獨自出城換馬,自己則親自領了一隊騎兵掩於城門之後,只待那士兵換過了照夜白,他就帶人衝殺出去,定要將江北軍那幾名騎兵活捉回來。
前面的事情都進行得很順利,那名北漠士兵先細細地查看了照夜白一番,見週身並無傷處,這才將五張面值千兩的銀票交與江北軍騎兵之手,換過來照夜白的韁繩。因他出城時已得過囑咐,知照夜白並不容他人騎乘,所以便也不上馬,只牽了照夜白以近似於小跑般的速度向城門處疾走。只剛走到半路,前方城門突然大開,大隊騎兵從城內縱馬衝出,直奔著那幾名江北軍騎兵疾馳而去。
再說那幾名江北軍騎兵得了銀票後撥馬回轉,剛行了不遠便聽到身後突然馬蹄聲轟如雷動,幾人回頭便見一隊北漠騎兵揮舞著彎刀從城內快速衝了出來,馬蹄踏處黃土飛揚,伴著騎兵口中發出的吆喝聲,聲勢迫人。
「快走!」為首的那名江北軍騎兵急聲喝道,雙腿用力一夾馬腹催馬快跑,自己卻是在馬上轉身引弓,瞄著那尚未人城的照夜白直射了過去。旁邊的幾名騎兵也是極快地回身搭弓放箭。
那個北漠士兵剛才一見城門大開,便牽著照夜白撒開了腳丫子飛跑,幸得這照夜白也極配合,順從地跟著跑。這眼瞅著就要進入己方騎兵的保護範圍之內,誰知照夜白卻突然暴躁了起來,不但不再隨著他跑,還突然扯著他向一邊衝去。那士兵心中大急,又不敢鬆了韁繩,竟差點被照夜白拽了個跟頭,剛踉蹌了一步便聞得身側呼嘯之聲大作,一支羽箭緊擦著他的身側而過。這士兵一怔,身上頓時起了一層冷汗。
那幾個江北軍騎兵只放了一箭便打馬而走,他們幾個騎的本來就是王七特意從江北軍中挑出的駿馬,再加上早有防備,所以後面追擊的北漠騎兵來勢雖猛,卻一直是被落了一箭之遠。雙方就這樣直奔了三十來里,那些江北軍騎兵的坐騎終顯體力不支之態,速度漸漸慢了下來。後面追擊的北漠校尉心中大喜,自己這方的馬匹雖然也有些疲憊,卻比對方的情況要好一些,只要再堅持得片刻時間,必能將這些南蠻子生擒。他卻不知道前面再轉過一個山坳便是一片溪流淺灘,樹林邊上的驛道當中,兩名江北軍騎兵帶著以供換乘的戰馬正在等待……
常修安與常鈺宗在城牆上心中也有些疑惑,照夜白與那名士兵已然安全回城,可卻久等不到那隊騎兵回轉。兩人對望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一絲心虛。
常修安安慰自己似的自言自語道:「咱們提前沒聽到一點動靜,應該不會是他們的誘兵之計,可那幫小兔崽子們這是把人追到哪兒去了?」
常鈺宗想了想,詢問常修安道:「三叔,是不是去通知我七哥一聲?」他話一出口又怕常修安多想,連忙補充道,「七哥若是知道照夜白找回來了定然高興。」
常修安這次沒有反對,常鈺宗連忙叫人牽了照夜白去城北的軍械處尋常鈺青。常鈺青正在觀看工匠們試驗剛剛打造出來的投石機。這是一種攻城利器,可以將巨石投入敵方的城牆上或城內,給守城方帶來很大的打擊。可常鈺青對這些工匠造出的投石機並不滿意,就在剛剛的試投中,這些投石機的射程還不到五十丈,而青州城的守軍借助高塔和雉堞的優勢可以將箭矢輕鬆地射到這個距離。若是不能延長投石機的投石距離,便很難對城牆上的防禦工事和人員造成有力的打擊。
世人皆知常鈺青以騎兵戰而聞名,又覺他出身將門望族,平日裡行事狂傲不羈,很難想像得到他竟會到軍械處這種地方來,更想不到他會很耐心地和工匠們討論著怎樣延長投石機的射程。
照夜白遠遠便看到了常鈺青,長嘶一聲從牽韁的軍士手中掙脫出來,直奔常鈺青而去。
常鈺青驚訝地轉身,看見身邊湊過來用頭頸蹭挨著他的照夜白,一時間也是驚喜交加,一邊用手撫著照夜白脖頸上的鬃毛,一邊問後面緊追過來的軍士道:「怎麼回事?從哪裡尋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