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那場曠古的不幸,成了我們這一代獨特的成人禮。之前一直被這個社會盡情貼著自私、任性、叛逆、不懂事標籤的我們,在巨大災難的失語面前,忽然默默地走到了最前面。在災區救援的絕大多數官兵和志願者都是80後,他們搭建起集結成了守護這個國家最年輕的力量,恍若一夜長大,承擔了地動山搖的崩塌之後落在肩頭的責任。
社裡組織賑災捐款,我捐出了自己一個月的工資,張姐跟我說不要那麼多,朱主任才捐了1000塊錢,我這樣做讓領導面子上不好看。可我沒理她,我就是想為讓我涅槃重生的地方多做一些,這是我的任性和堅持。秦川也組織了他們公司的捐款,他自己捐了一萬,同時開掉了一個只捐50塊錢的美國人。我們倆就是這麼默契地不講理。
我和秦川是搭乘第二天的航班回到北京的。
走之前我們把身邊的財物都留給了老作家,讓他幫我捐給安縣,他家裡人終於有了消息,只是輕微的受傷,沒有大礙,但安縣卻受災嚴重,我們之前住的小旅店塌了半邊,那位喜歡打麻將總是跟我搭話聊天的老闆娘被壓在了下面,最終也沒有被救出來。
飛機在萬米高空之上,我沉沉地睡了一覺,一場大災恍若一場大夢,醒來時我慌忙望向身旁的少年。他還在,眉目清秀,側著頭酣睡,自然地靠著我。我安了心,想想從今往後我們終將要在一起了,心裡充盈著從未有過的幸福感受。
秦川後來跟我說,我在聽海汀前跟他說了那些話之後他一宿沒睡,他覺得一定要先有一個交代。他琢磨了幾天,給王瑩去了電話,老實地跟她講了這些年都發生了什麼,他又是怎麼想的。王瑩很淡定,對於她自己戀情的終結,還沒有面對我和楊澄分手來得激烈,最後只簡單地說了句「知道了」。秦川說他與王瑩比起情侶更像是夥伴——最好的搭檔、最默契的合夥人。在多年的相處之中,他們彼此默認了這一點,尋找到了適宜的相處之道,而這種關係不會因為他們角色的轉換而變化。不管是他和王瑩,還是我和王瑩,除卻歲月加給我們的情感註腳,永遠不會變的是我們的最初——我們是好朋友。
沒有我想像的尷尬和傷害,朋友們很自然地接受了我們在一起的事實,好像這是一件早晚注定的事。
秦茜姐知道我們的事後毫不客氣地揍了秦川一頓,以此警告他必須永遠對我好。秦川被他姐打得一點脾氣都沒有,只能在一旁抓狂。小愉妹妹奸笑著分享了我們的戀情,看著她和秦川擊掌的樣子,我總有種被莫名賣掉的感覺。我爸媽對我和秦川的事表示了驚訝、不解和一點點的不安,而我那位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奶奶則一直靜默,令我感覺距離秦川再次進到我家小院還是有點遙遠。
徐林說她早就覺得王瑩和秦川是花架子,王瑩懂個屁愛,比起談戀愛兩個人分明更愛賺錢。娜娜欣喜地發來了一長串的恭喜,她說難為我們裝了那麼久,明明剛上大學時她們就認定每天準時打電話的秦川是我男朋友,我還死鴨子嘴硬不承認,結果證明根本就是浪費豆蔻年華,耽誤彼此時間。千喜依然忙在高高在上的雲端,我沒特意告訴她,但給小船哥打了電話。不管什麼時候,他對我而言都是個特別的存在。
「真好,」小船哥笑著說,「喬喬,川子一定很喜歡你,小時候起他就一刻不離在你身邊了。」
「他那是喜歡欺負我好吧……」
「喬喬,他對你最好呀。」
「小船哥也對我好。」我撒嬌著說。
「是啊,但不一樣,我希望你能過得最好,而秦川能讓你過得最好。」
「嗯,也對。」
「喬喬,祝你幸福。」
「謝謝小船哥。」我淡淡地笑了,他永遠不會知道,他曾經遺落在我少年時代的彼端許多許多年,是我那時最明亮的夢想,是我以為那個叫作「幸福」的詞。
秦川繼續每天都到我們社接我下班,我跟張姐說「A4男」已經正式成為我的男朋友。我們還像往常那樣相處,他吐槽我能吃,我毒舌他粗魯。但在他急剎車時自然伸出胳膊擋住我的那一刻,在我擰礦泉水時發現瓶蓋已經被他擰開的那一刻,在他罵罵咧咧不情不願但還是背著我的包陪我一起逛街的那一刻,在他晚上特意跑到我家門口只為給我送一份好吃的打包外賣的那一刻,在走在人群中他拉住我的手的那一刻,所有幸福都回歸到了它們應該在的地方。
沒什麼事做的時候,我就泡在他們賣場的西餐店裡,大龍照例會做一個加大版的蛋糕給我。透過透明玻璃,我能看到秦川正在做傢俱生意,那次遇見難纏又事多的客人,秦川他們做活動,賣傢俱送巴西龜,那個客人在各種挑剔貶損砍價之後問烏龜能活多久,秦川說不出意外的話能送您走,結果客人鬧起來,秦川也徹底爆發,我親眼見到他把已經填好的傢俱訂單當場撕了,一副不賣了的樣子,把我笑得不行。
大龍來到我對面坐下:「老大就這樣,從小到大一點沒變。」
「這是基因問題……他這一輩子都改不了。」我搖搖頭,窗外客人大鬧,已經把秦茜都找來了,秦茜先一巴掌呼在秦川後腦勺上,隨後直接叫保安把那位叫囂著投訴的客人拖了出去。
「喜歡你這點也沒變。」
「得了吧,交過那麼多女朋友。」我哼了一聲。
「其實我可能比你們都先知道老大喜歡你這件事。」
「為什麼?」
「記不記得你初中時收到的那封情書?我寫的那封。」
「記得記得!大龍你那時候很純情嘛!」我笑嘻嘻地拍拍他肩膀。
「那天你沒去,但老大拉我去蹲點了。」
「什麼?我怎麼不知道?」
「他怎麼好意思告訴你。說實話,我從來沒看到他那麼認真過,12月底多冷啊,他眼都不眨地盯著,整整坐了3個多小時!我們等在那裡的時候,他一直在惡狠狠地罵人,說要是那小子敢來就立刻把他打走,讓他一輩子想起謝喬就覺得是噩夢。」
「……暴力狂……」
「我當時一邊無奈地想肯定等不到這個人啊,又一邊慶幸地想,幸虧沒有告訴他這件事,不然一定會被他打死……而就這麼忍凍挨餓的時候,我突然反應過來,為什麼別人喜歡你他卻會那麼惱火呢?」
「是啊!」
「因為他喜歡你,連他自己都還沒意識到的深深喜歡你。」
「切。」我大大吸了一口奶茶,忍不住笑起來。
「後來的幾天他還列出了好幾個懷疑對象,讓我偵查一下所有跟你說話的男生……」
「不會吧……」
「嗯,當時還揍了幾個完全沒關係的人……」
「真可怕……」
「這件事要保密啊!不能告訴他,不然我真的會被他殺了!」
「知道了!知道了!」
「喬喬,和老大好好的。」
「你也是!不能因為有了我這個悲慘初戀就不找女朋友了啊!」
「……我有女朋友啊……」
「啊啊?!」我驚訝地大叫,大龍喊出在操作間做蛋糕的胖女孩,兩個人在我面前甜蜜地拉著手。
「大龍!可以嘛!很好呀!」
「還好了。」大龍靦腆地垂下頭。
「要是你不總吃大份蛋糕就更好了。」女孩在一旁嘟嘟囔囔地說。
我愣了下,然後我們三個人一起大笑起來。
遠處的秦川疑惑地看著我,嘴型在問怎麼了,我朝他揮揮手,意思是沒你事該幹嗎幹嗎,秦川氣得立刻朝我們走過來,但剛走兩步就被秦茜姐拉著脖領子拽了回去。
我們笑得更厲害了。
我覺得吳大小姐說得對,我真是個好運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