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雲子是徹底把猴子說服了,對於處在修行瓶頸又急於突破修為的猴子來說,納神丹吸引力可謂極高。
不過他真正需要說服的卻是風鈴,風鈴才是即將與楊嬋住在一起的人,只不過礙於情面不便說出來罷了。
說服了猴子之後,凌雲子又依樣畫葫蘆把風鈴拉出去談了一通,不過風鈴可沒有猴子那麼好說服——起碼對於除了猴子之外的人是。
最終凌雲子也不知道許了什麼諾讓風鈴答應了與楊嬋同住,不過也僅僅是幾天,凌雲子答應幾天之內在凌燕裡多建一座木屋。
解決了問題之後,那天晚上猴子便與凌雲子喝了一夜的酒,凌雲子說了很多,從當小沙彌開始,到拜入斜月三星洞隨須菩提上天參加蟠桃宴,再到自己創下的凌雲閣,天上地下的種種奇聞異事,聽得猴子與風鈴津津有味。
原來這個世界如此精彩。
至於楊嬋,只是一直坐在一旁誰也不理睬,悶聲不吭。
次日一早,凌雲子打出要回凌雲閣的旗號在交代完觀內內務庫興建一座新的木屋之後便離開了,只留下楊嬋。
這讓猴子更加覺得凌雲子此行純粹就是為了將楊嬋這個燙手的山芋丟給斜月三星洞。
不過天塌下來也有須菩提頂著,這事輪不到猴子操心,他只管修行便是。
自從摸到納神境的坎之後,猴子便感覺吸收靈氣十分困難。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個氣球已經被吹到了極致,再吹,便隱隱有撐破的感覺,渾身的劇痛,血脈噴張。
按照從藏經閣偷出來的書上所講,這其實是打通靈力外放通路的過程。在靈力承受已經達到極致,身體的淬煉又還沒來得及擴充的情況下,吸收多少靈力便意味著要自然釋放多少靈力。
可靈力外放的經脈還沒打通,故而有了那劇痛感。
若是換了悟者道倒也罷了,數十年如一日的修行水滴石穿,將痛楚平均到幾十年的時間裡,幾乎沒什麼感覺這個過程便完成了。
可是放到行者道就成為了一道坎。而猴子的體質又是行者道修行者中的佼佼者,故而這道坎就變得格外明顯。
吃下了凌雲子贈送的納神丹,猴子發現這種所謂的納神丹對這一階段的修行也並沒有根本上的幫助,說穿了不過是一種特殊的麻醉藥,能麻痺掉這種痛感。
若不是凌雲子剛走,須菩提便將風鈴招了去給猴子托來一句:「以丹藥修行非正法,千萬謹慎行之。」說不定猴子就這麼糊里糊塗地送了命。
吃了納神丹再修行確實不再有劇痛感,但靈力外放對身體的傷害卻還存在,好幾次修到極致猴子都感覺頭暈目眩,渾身發燙,意識變得越來越模糊以致隨時都會睡去。
好在有了須菩提的那句話多留了個心眼,才沒有出事。
這樣一來二回,速度是提升了,卻還是必須節制,每每修行三兩個時辰,便需要休息三五個時辰。
而在這種不斷反覆的修行的過程中,被掩蓋的傷痛日夜積累,猶如雪球越滾越大,無時無刻地折磨著猴子的身心,感覺就好像隨時閉上眼睛就會斷了氣一般。
好在這種傷痛是潛在的並沒有先前表現得那麼明顯,至少風鈴是沒看出來,猴子咬著牙也便撐了下去。
至於那楊嬋,依舊是不與人說話,每日天一亮便外出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傍晚時分方返回木屋。夜間與風鈴共用一張床榻,卻一句話也不曾說過,就彷彿是個透明的人一般。這令風鈴的心情十分不悅,好在木屋幾日便會建成,倒也是忍了下來。
凌雲子走後的第三夜,猴子又好像往常一樣修行。
深夜,身體承受的極限又一次到來,只覺得渾身滾燙頭暈目眩,渾渾噩噩中急忙奔出了木屋脫了上衣跑到廚房前的水井邊上,打了一桶冰涼的井水當頭淋下。
頓時,整個人清醒了不少。
抹了把臉,喘著粗氣呆坐在井邊,此時,身體外冷內熱,一股熱氣騰騰地從身體的毛孔往外鑽。
粘到皮膚上的水轉眼就干了。
精神是清醒了不少,可是身體卻依舊好像要被撕裂了一般。
雖然有納神丹的麻醉作用,但猴子深知這其中的傷害究竟有多大。沒有痛楚,卻更加讓人恐慌。可他不得不這麼做,如果沒有納神丹的幫助,在那種程度的修行之下,他連清醒的意識都無法保持。
遙望藏經閣,猴子又看了一旁一人多高的草叢。
「好長時間沒去了。草叢裡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卻還有幾個倔得很的非窩著不可啊。」猴子想著,無奈地笑了笑:「這些人都在想什麼呢?修仙就是為了蹲在別人門外搞埋伏?呵呵呵呵。」
正笑著,猴子忽然心中一驚嚇出了一身冷汗,連忙朝著風鈴的屋頂望去!
月色下,楊嬋穿著一身白衣在微風中宛如仙子一般,正坐在屋頂雙手抱膝,歪著腦袋注視著猴子。
那盯著猴子看的嬌媚臉上緩緩浮現了一絲驚異。
兩人對視了半響,楊嬋指著自己的肩部問:「猴子,你的金絲雀呢?」
猴子頓時明白了過來,伸手摀住許多年以前那隻老虎在自己肩部留下的疤,反問道:「你是那條金色鯉魚?!」
「有十多年了吧,那時候你還沒這麼高,如果不是那奇特的疤痕,我倒真認不出來了。一隻猴子和一隻金絲雀一起出海,真是有趣。」楊嬋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嘴唇,笑了笑,冰冷的夜色中呵出一陣淡淡的白霧。
深深吸了口氣,她便又轉過頭朝著月亮望去,歎道:「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興許真是緣分。」
這是猴子第一次看到楊嬋笑,那是一種宛如冬日裡午後一縷陽光般的溫暖,只是多少染上了些憂傷的感覺。
定了定神,猴子朝著楊嬋鞠了一躬,道:「謝謝你當日救了我和雀兒。」
「雀兒?是那隻金絲雀的名字吧?」楊嬋沒有回過頭來,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月亮看。
「嗯。」猴子沒有再多說什麼,伸手將桶放入井中,又打了一桶水當頭淋下。
兩桶水淋下去,身體表面的燥熱頓時減輕了不少,但體內的燥熱卻還依舊,有種十分壓抑的感覺。
甩了甩沾在毛髮上的水,猴子伸手撿起自己的上衣穿上,拖著濕噠噠的褲腿便準備返回木屋。
「你修的是行者道吧?我哥修的也是行者道。修行者道若想速成,需要承受非同一般的痛苦啊。越是好的資質,痛苦便越大。這種痛苦,往後還會更多。」
猴子停下了腳步,抬頭望向楊嬋。她依舊沒有回頭,只是望著明月自顧自地說。
「當時他說,只要本領高強便能救回母親,所以他很拚命。他真的成了,天上地下,誰人不知道二郎神楊戩的名號。可是母親……」
猴子看不清她的表情,可說到「母親」二字的時候楊嬋的語氣中帶了點哽咽,頓了頓,她似乎恢復了些許,接著說:「我想不通,為什麼要接受招安呢?天庭分明拿他沒辦法。」
「不是說天條也是神仙定的,天上所有的神仙都是從凡人修煉而來,只要比他們更拚命,有朝一日便會成為天地的主宰,從此握住自己的命運嗎?」
「這個世界上,我從未見過一個人資質比他更好的,可他為什麼……還要屈服……」
「行者道那麼難,這麼多年都挺過來了,如果要放棄,為什麼還要開始……」
「如果沒有修仙,也許我已經老死,什麼都記不得了……不記得母親,不記得父親,不記得大哥,便也不會記得仇恨……」
楊嬋喃喃自語,漸漸地言語變得斷斷續續,直至支離破碎,到最後口不能言,只是將頭埋在膝間,隱隱約約中猴子聽到了抽泣聲。
「也許,你哥他有其他的原因。」猴子輕聲說了一句。
楊嬋沒有回答,只是低著頭。
輕聲歎了口氣,猴子低頭走入自己的木屋裡。
楊家兩兄妹的事可不是現在的他能管得了的。
即便管得了,也不應該管。
楊戩玉帝鬧來鬧去也是舅舅與外甥,如來佛祖不會出手,換了猴子便不一樣了。
楊戩反天沒事,猴子反天可是會被壓山底下一壓五百年。這事兒玩不得。
那一夜猴子拖著疲倦、傷痕纍纍的身體,卻躺在床榻上輾轉反側。
月光從窗外斜斜照入,將屋頂楊嬋孤單的身影印在猴子的床頭,有些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