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一張張的臉孔看上去都是一樣的神情,可清風子依舊認得出來,除了釋迦摩尼之外幾乎所有佛門要員都在這裡了。
這是一個籌劃已久的陰謀。
微風中,八位師兄弟緊緊地靠在一起。
轉眼之間,佛陀們已經殺到了跟前。
短兵相接之際,清風子攥緊了拂塵,一聲暴喝,那手中的拂塵瞬間幻化成了一把泛著白光的長劍。
還沒等佛陀們緩過神來,那劍上瘋漲的白光已經吞噬了週遭一切,道道劍氣夾雜在白光中呼嘯而出,刺傷了飛在最前面的佛陀。
「快!跟他們會合!」一個聲音在眾師弟的腦海中響起了。
刺目白光中,一眾師兄弟在清風子的帶領下突圍而出向著花果山的方向飛遁而去,那身後無數佛陀緊追不捨,彷彿一樽樽閃爍的佛像來回躍動。
高亢的梵文誦經聲縈繞耳畔,直入心底,如同一群螞蟻爬滿了心房。整個世界都彷彿泛著金光一般。
「小心,是『清心咒』!」清風子連忙吼道。
話音未落,只見丹彤子雙目瞬間閃爍著紅光,操起劍就要朝自己的師兄弟衝去。
身處右方的幽泉子連忙伸手射出道道銀光將他的手腳縛住,頓時,丹彤子整個嘶吼著朝地面墜落。
伊圓子與凌雲子一前一後地俯衝,一同上前將他架在頭頂繼續衝刺向前。
與此同時,老七星顏一口鮮血從口中溢出。身形搖曳之際,老六於清連忙從身後將她一把攙住。
道道金光透過雲層降下,一隻隻巨大的手掌從天而降。重重砸落在地表的山川河流之上將一切都壓成齏粉,揚起的沙塵如同一條巨大的鯨魚在陸地上翻滾一般。
清風子一個翻滾落到了後方,從衣袖中取出一粒珠子掐碎,那粉末一灑,瞬間在頭頂撐起了一面巨大的護盾將自己的師弟師妹們都掩在其中。
沿著他們所走的路,一隻隻巨大的手掌凌空出現,擋在身前。
幽泉子雙袖一震。飛到了前方豎起一面巨大的護盾將那一隻隻的巨手阻隔在外。
靠著清風子和幽泉子一前一後撐起的兩個護盾,師兄弟八人互相扶持著在那一雙雙的巨大手掌中向前飛馳。
很明顯,直線與妖軍匯合的路是最難的一條。只是,如果無法抵達花果山,此時此刻,往任何一個方向對他們來說都是死路一條。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正法明如來面無表情地望著。緩緩閉上雙目,雙手合十,彷彿眼前的一切根本與自己無關一般。
……
遠處的廝殺聲越來越近,庭院中繡著牡丹的雲妮仙子心煩意亂,一個不慎刺破了指尖。
望著那緩緩擴散的鮮紅,她呆呆地眨巴著眼,放入口中吮吸。
「現在,戰況怎麼樣了?」
站在身前的兩位婢女對視著。許久,低聲道:「婢。不知。」
「齊天宮裡還有誰在?」
「應該只有靈犀殿下在吧。」
雲妮默默點了點頭,將手中針線收入盒中,轉身騰空而起,朝著齊天宮而去。
……
一雙雙巨大的金色手掌猶如實質一般,瘋狂地擊打著兩面護盾,設法阻擋著眾人的腳步。
沿途,山被削平、河被扼斷,所有一切被波及的都被徹底摧毀。
遠處且戰且退的妖怪們都已經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傻了。
「佛門有備而來,我們……真不該出擊……」
身旁的妖將們一個個沉默不語。
望著那些個凌空飛行的巨大手掌,短嘴恍然想起了剛剛抵達之時清風子的勸誡……可在那種情況下,他真的有足夠的威望控制住這支軍隊嗎?
說到底,花果山,到底是只認齊天大聖與三聖母啊……
「再撐一會吧,最起碼,要等等他們。如果他們有事,萬一大聖爺回來了,我們誰也沒辦法向大聖爺交代。」短嘴低聲對一旁的牛魔王說道。
稍稍猶豫了一下,牛魔王終究是點頭了。
隨著令旗的揮舞,大軍又一次撐開了陣型強行抵擋佛門的進攻。
為了這短短一瞬,妖怪們將付出數千,甚至數萬的傷亡。
……
此時此刻,就在短嘴與牛魔所處旗艦的角落裡,兩位妖兵正在照料著奄奄一息的老九。
一隻蠍子精緩緩來到他們的身旁,望著昏迷的老九低聲問道:「他怎麼樣了?」
「還好,靈力透支了而已。剛剛吃了丹藥昏睡過去,應該休息個幾天就能恢復了。」一位妖兵略略想了想,疑惑地問道:「你是這艘艦上的嗎?以前怎麼沒見過?」
「我是剛調過來的。」只見那蠍子精淡淡笑了笑,從腰間抽出了兩柄泛著金光的匕首朝他們刺了過去。
……
一聲清脆的聲響傳來。
潛心殿內,須菩提猛地仰起頭來,呆呆地望著火光下昏紅的牆壁。
刻著「夢湘子」三個字的命牌緩緩地咧開了一條縫,一滴滴鮮血從缺口滲出,模糊了文字。
他瞪大了眼睛,微微地張口,顫抖著,探入棋簍中的手攥得「辟啪」作響。
……
「快——!增援左翼!」
戰艦上,無數的妖兵從蠍子精的身旁衝刺而過,騰空而起,卻絲毫沒人察覺到異樣。
此時此刻,整支妖軍都卯足了勁要爭取那最後的時間,哪裡還有人去觀察甲板上的一點一滴呢?
蠍子精左顧右盼了一番,轉身將匕首猛地拔出。
一滴鮮血濺在那漆黑的臉頰上。
悄悄將匕首收入鞘中。他匆忙離去,只留下歪歪斜斜躺著,口溢鮮血的老九。
朦朦朧朧地睜開眼。老九望見天空中翻騰的雲。
「我……我不能死……我還要和,還要和雲妮成親……咳咳……」
輕咳之中,鮮血不斷地從口中,從胸前的傷口中噴湧而出。
他微微顫抖著抬起手來想要去按住心口的血脈,只可惜無論如何也按不住。
最後一眼,他恍惚間看到幾隻妖兵尖叫著朝他衝了過來。
……
那命牌徹底炸開了花,激起的狂風吹熄了僅有的燭火。揚起了蒼蒼白髮。
須菩提整個怔住了。
道道白光在他的身前匯聚,凝成了老九的身影,跪地。叩首。
「徒兒不肖,有負師恩……大恩大德,夢湘來世再報了。」
仰著頭,他靜靜地望著須菩提。淚流滿面。
緩緩地。那魂魄一點一點地飄散,消失無蹤。
這一刻,彷彿聽見了自己的心被撕裂的聲音。空蕩蕩的殿堂中,須菩提微微低垂著臉,捂著胸口張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一動不動地坐著,顫抖著。
……
緩緩地。師兄弟八人終於推進到了與妖軍相距不足五里的距離。只是,這五里。中間夾著整條佛門的陣線,夾著數十萬的僧侶……
「我去接應他們!」
也不等短嘴回答,九頭蟲已經帶著自己的部眾朝著佛門的陣線沖襲而去。
見狀,僧侶們迅速聚攏,在妖軍與清風子等人之間結成了銅牆鐵壁一般的陣型。
九頭蟲迅速幻化出巨獸形態噴湧火焰。清風子咬緊了牙,揮舞著那柄泛著白光的劍殺到了前方,巨大的劍氣呼嘯而出。
在他們面前,那些個僧侶不是化作飛灰就是被斬成兩截。從高空望去,就好像一白一紅兩色正緩緩地將金色陣型切成兩半,眼看著就要合攏了。
正當此時,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高空中的正法明如來凌空一指,一道金色光束夾帶著躍動的閃電朝著清風子呼嘯而去。
慌忙之中,清風子只得將護盾集中到自己的身前抵擋。兩股力量劇烈撞擊在一起,放射出璀璨的光華。
豆大的汗珠從正法明如來的額上緩緩滑落了。
即使到了這時候,清風子依舊不可小覷。
趁著這稍縱即逝的機會,兩位羅漢悄然出現在青雲子的前聯手強攻。
一片混亂之中,還沒等青雲子反應過來出手阻擋,只覺心口一陣劇痛。低下頭,他看到一隻金色的手從自己的胸前穿了出來,那手上握著的,赫然就是自己的心臟。
「五師兄——!」凌雲子驚叫了出來。
一時間,幾乎所有在場的師兄弟都怔住了。
微微顫抖著,青雲子緩緩地回頭,望見一張長著長長白眉的金色臉龐。
那佛舵手猛地一抽,鮮血飛濺。
只見他雙目緊閉,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說罷,轉身離開。
……
潛心殿中,須菩提猛地抬頭,望見正在緩緩裂開的,青雲子的命牌。
……
凌雲子瞪大了眼睛,微微顫抖著,望著緩緩墜落的青雲子。
一咬牙,他鬆開攙著丹彤子的手朝著青雲子的方向飛去。
伊圓子一驚,連忙喊道:「別過去!危險!」
還沒等凌雲子衝到青雲子身旁,一位羅漢已經悄然出現在他面前,一個膝撞重重頂在他的腹部上。
一口鮮血濺灑而出。凌雲子只能呆呆地望著青雲子隕落的方向伸出左手,此時此刻,竟連流淚也做不到。
悟者道近身,在佛門修者面前就如同在行者道面前一樣全無還手之力。
「快到大師兄身邊去。」放下星顏,於清手握兩支如意朝著凌雲子衝去。
無奈之下,幽泉子也只得連忙跟了上去。
那羅漢掐著凌雲子的脖子將他整個提了起來。
恍惚間,凌雲子看見一路與佛門中人廝殺,朝著自己衝來的二師兄和六師兄,看見漫天飛舞將他們團團圍困的僧侶,看見潛伏四周伺機而動的佛陀,看到了那羅漢臉上不易察覺的笑。
「你們……想用我當人質?哈哈哈哈,你們太天真了!」
就在眾佛陀的眼前,他伸手撕開了自己的衣領,那衣領之中一道暗藏的絲線被扯開了。
下一刻,一道藍光飛散而出,瞬間將他與掐著他脖子的羅漢,甚至是身處周圍毫無在準備的兩個佛陀一起包裹在內,凝成了一塊巨大的藍色冰晶,緩緩朝著地面落去。
「這……」伊圓子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
……
那牆壁上,又一塊命牌緩緩裂開了。
須菩提依舊呆呆地望著。
……
「快走!再不走來不及了!」幽泉子扯著於清的手要往回飛,可就在此時,數十名佛陀已經朝著他們圍了過去。
與此同時,無數的佛陀正朝著其餘人等掩殺了過去。
在那最前方,清風子還在一邊死死地頂住正法明如來的那一道金光,一邊用劍斬殺著朝他飛撲過來的僧侶及佛陀。
一滴滴的汗從額頭滑落。
正法明如來低聲道:「你的師弟們已經撐不住了,我們贏了。」
清風只緊緊的咬著牙,緩緩地笑了出來:「那就恭喜了,你們這些死禿驢!」
……
微風捲過,空蕩蕩的院落裡枝椏搖曳。
潛心殿中,命牌一面接一面地炸開,滿殿的木屑飛揚。
須菩提低著頭,掩著臉,淡淡地笑著。
「弟子青雲不肖,今生不能長伴師傅左右。授業之恩,來世再報……」
「呵呵呵呵……」須菩提低著頭,掩著臉笑著。
「師傅,弟子凌雲不肖,不能陪著您老人家了……」
「呵呵呵呵……」須菩提依舊低著頭,掩著臉笑著。
「師傅……於清有愧於師傅的教導……」
「哈哈哈哈……到底是……修行不夠,修行不夠啊。」
壁上的命牌一面接一面的炸開,弟子的魂魄一個接一個地出現,叩首,道別,消失在風中。
最有一個出現的是清風子,他怔怔地望著須菩提,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俯身,叩首,消散。
須菩提掩著臉,笑著,輕笑,大笑,到狂笑,到最後,那笑聲變成了劇烈的咳嗽,一縷鮮血濺灑在棋盤上。
那臉,早已是老淚縱橫。
「九個……九個全沒了……」捂著胸口怔怔地望著血染的棋局,他哽咽著,緩緩地笑了出來:「這就是……代價嗎?這就是……代價嗎?」
此時此刻,天地都似乎在他的頭頂旋轉般。
「千年傳道,到頭來竟是孑然一身……要這棋局何用?」
緩緩地,那棋局化作粉末飄散了。
掙扎著起身,一步步走出潛心殿,他俯視著空蕩蕩的道觀,輕聲笑道:「要這……道觀何用?」
月色下,一陣狂風吹過,整個斜月三星洞緩緩地化作沙塵,隨風飄散……
「要我……何用?」
怔怔地笑著,他顫顫巍巍地,走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