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夜,求法國國王便被猴子揪著頭髮直接送到了玄奘面前。
那房中的眾人看到求法國國王衣冠不整地被丟到地上,嚇得一個個連忙起身。玄奘更是有些錯愕地望著猴子。
「說吧。」猴子指了指玄奘,沒好氣地說道:「把剛剛跟我說的,原原本本地,都說出來。」
無奈,縮成一團的求法國國王只得哭喪著臉道:「前天夜裡,有一位神仙托夢給本……給我,他跟我說,求法是求不到法的,因為佛陀根本不理會求法之人,要滅法,只要將國名改名滅法國,查封寺廟,將所有僧人一概征發徭役,屆時,一日之內,必有活佛從東方來到本國點化鄙人。這活佛遠從東土大唐而來,身旁還帶著馴服了的幾個妖怪,很好辨認。至於之後,能不能想辦法將活佛留下,就看我自己的本事了……」
聞言,玄奘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房中眾人皆是一陣無語。
「然後呢?」猴子抬腿就作勢要踢。
那求法國國王嚇得縮開兩步,連忙說道:「然後,然後我想,反正試一試也不虧。也就一天,一天之後,若不成,再改回來便是了。興許這是佛陀感念本國上下百姓的誠心托的夢也說不定。然後……玄奘法師您就來了……」
聽著這一段話,再配上國王那可憐兮兮的模樣,房中的幾個人一下都哼笑了出來,更是無語。
誰能想到呢?一個簡簡單單的夢,就將這草包國王給騙了。不僅僅困住了西行隊伍。更連累了舉國臣民跟著一起折騰。
玄奘的眉頭漸漸鬆開了。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國王。
猴子拉長了聲音道:「接著說!」
「然後……然後我就想,既然都應驗了,那就說明真是佛陀托夢。玄奘法師您又說您求的是普渡,要助眾生脫離苦海……這多好啊,佛經裡不是說了嘛?脫離苦海,就是成佛,登極樂,那是我們求法國上下一致的心願啊。既然如此。那就無論如何都要將玄奘法師您留下來了。可是……可是玄奘法師您卻拒絕了。」
「接著說,接著說。」
國王對著猴子點了點頭,眨巴著眼睛唯唯諾諾地說道:「昨夜,離開大殿之後,我立即就入睡了,心裡想著那神仙會不會再入夢,教我如何留下玄奘法師。結果,那神仙果然來了。他告訴我,這是佛陀在考驗我求法的決心,一定要用盡各種方法。各種手段,哪怕用死威脅也行。所以……所以……」
國王的話沒再說下去了。那頭越埋越低。
憋了半天,小白龍在一旁輕聲問道:「那神仙長的什麼模樣。」
猴子插嘴道:「不用問了,我都問過了,他什麼都沒看清,沒法查。」
一下子,整個房間靜悄悄的了。
遠處一陣喧嘩聲傳來。
內宮之中已是一片熙熙攘攘,似乎他們已經發現國王失蹤了,正四處搜尋。
只點起兩盞燭光的房間中,玄奘靜靜地端坐著,注視著縮成一團的國王。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
靈山大雷音寺。
大殿之內,一片寂靜。
一眾佛陀羅漢均是面面相覷。
許久,站在三階高台上的聲引眾羅漢緩緩出列,他對著如來行了一禮,又對著地藏王行了一禮,朗聲道:「貧僧以為,迷局已破,渡化,可謂近在咫尺。此局,該屬玄奘勝。」
言畢,那四周當即傳來一陣讚歎聲,卻也夾雜著陣陣噓聲。
「非也!」人群之中,一個聲音響起了。
在眾人的矚目下,法燈羅漢緩緩出列,他同樣對著如來行了一禮,又對著地藏王行了一禮,朗聲道:「貧僧以為恰恰相反,此局,玄奘敗!」
「何出此言?」
「若要說玄奘渡化求法國國王,不如說是那妖猴渡化了求法國國王。沒有孫悟空,就憑玄奘一人,如何可能渡化?」
「你又怎知沒了孫悟空,玄奘就渡化不了?」聲引眾羅漢當即反駁道:「這騙局,本就是玄奘看破的,即便沒有孫悟空,玄奘也有其他辦法可行普渡!再說了,借力打力,又怎就不是力?玄奘雖無修為,卻巧妙利用了孫悟空的力量施行普渡,這難道就不是普渡了?」
未等眾人反應過來,法燈羅漢便反問道:「那你又怎知沒了孫悟空,玄奘還渡化得了?」
「這……」
鼓足了氣,法燈羅漢朗聲道:「清明如老君,況且也有束手無策的一天。這世間多少事,即便看破癥結,也是可議不可為。玄奘毫無修為,難不成,他還能自己夜入寢宮將國王拿下問個明白不成?借力打力自然算力,可富人能用五兩錢銀買下一把簪子送予妻子,難不成窮人也能?這世間眾生,本就不同!」
聲引眾羅漢一時怔住了。
法燈羅漢振了振衣袖,又接著說道:「正如玄奘所言,普渡三界眾生,非一人之力可及。其當務之急,是證得濟世之道,讓後人有法可依。若依此論,此力,若非人人身旁都有個美猴王保駕護航,誰人借得?依貧僧看,即便渡化了求法國國王,也不過旁門左道而已,上不得檯面,更稱不上『道』!」
一時間,整個大殿都安靜了,所有人都靜靜地注視著中央對峙的兩人。
法燈羅漢微微仰著頭,一臉淡然。
聲引眾羅漢早已漲紅了臉,卻也無從辯起。
如來、地藏王,乃至於比羅漢位階更高的諸佛陀們,都只是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並未出聲。
……
此時,求法國。
王宮中。無數握著火把。提著燈籠的侍衛宮僕正在掘地三尺的搜索著。
國王平白失蹤。王后暈厥不醒的消息早已驚動了整個宮殿之中所有的人。火光照亮了每一個角落,卻還沒有人來得及搜索玄奘一行所處的別院。
房中,玄奘靜靜地坐在臥榻上。
國王則已經整個縮在地上,近似於跪著了。那目光時不時地往猴子身上瞥。
一陣腳步聲傳來,又一陣火光照亮了窗欞,可轉眼之間又遠去了。
國王在忐忑地張望著。
此時此刻,他非常非常希望有人發現他在這裡,趕來救他。
可。即便整個王宮的兵馬全部出動,真就能對付得了猴子嗎?
他不知道。
眼下,對於他來說,已經近似於一個死局了。
那另一邊,玄奘靜靜的注視著這位國王,面色如常,那腦海之中卻如同一團亂麻一般。
他發宏願西行證道,為的,就是普渡眾生。不願向他求法的要渡,願意向他求法的。更要渡。
眼前,就是一個希望找他求法的國王。可是,卻選用了這種方式,鬧出了這般僵局……這是他從未想過的。
他應該如何去拯救一個意欲求法卻不得其門而入,甚至漸行漸遠的生靈呢?
等等,也許……
許久,玄奘淡淡笑了笑,張口道:「陛下想留下貧僧,為何?」
國王微微顫抖著答道:「因為,因為玄奘法師您是活佛。」
「然後呢?」
「您可以渡化我。」
「若是不行呢?」
「這……」國王一下子有些慌亂了,答不上來。
淡淡歎了口氣,玄奘輕聲道:「陛下想成大道?」
「想。」
「那為何在見到貧僧之前不成?」
眨巴著眼睛,國王無奈道:「不瞞玄奘法師,鄙人資質愚鈍,參悟不了佛經。所以……所以才希望無論如何能將玄奘法師留下。」
說罷,國王深深閉上了眼睛。
沉默了許久,玄奘輕聲道:「那,貧僧現在就助陛下成大道可好?」
「真的?」國王一下將頭抬了起來,眼巴巴地望著玄奘。
「真的。」玄奘微微點了點頭,接著說道:「不過,陛下得聽玄奘先講一個故事。」
「什……什麼故事?不,多少個故事都成,只要能成大道,玄奘法師您要說多少個故事,說一年,說十年,鄙人都願意聽!」
「那就好。」玄奘淡淡笑了笑,振了振衣袖,緩緩起身。
「這是一個貧僧小時候,貧僧的師傅給貧僧講過的故事。」他一步步走到窗前,望著窗外來回變動的火光,輕聲道:「從前,有一座寺廟,寺廟裡有一顆菩提子,歷代住持代代相傳。每一代住持坐化之際,都會握著這粒菩提子對下一代的住持說:『只要每日灌溉,待菩提樹長成之日,便是成佛之時。』」
「所以,幾乎每一任的住持,都會將它種到院中,每日灌溉。可是,它始終沒有發芽。到頭來,不過是在每一任住持臨終前被再次挖出,贈予下一任的住持罷了。」
「漸漸地,住持們不再相信那個遺言了,他們只把這顆菩提子當成信物。再也沒人去灌溉它,連種到土裡的機會都沒有。雖然,那遺言還是依舊傳了下來。」
「再然後,它連信物都不是了。被當成普通的物品,贈給普通的弟子。因為,它除了不會壞掉之外,與其他菩提子,並沒有任何區別。」
「終於,有一天,這顆菩提子被送到了一個小沙彌的手中。這個小沙彌資質平平,在那一門師兄弟中不但不出類拔萃,更甚者,大家都覺得他有點笨。別人看十遍佛經就能記住,他卻要看一百遍。」
「不過,就因為他是這樣一個小沙彌,所以他並沒有師兄弟們那麼多奇異的想法,他甚至不懂得質疑,不懂得偷懶。日常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經文所述做足了的。對這菩提子,他自然也是按照師傅的囑托,日日灌溉。」
說到這裡,玄奘微微一笑,道:「終於,奇跡發生了,在灌溉了足足七七四十九年之後,這顆菩提子不只發芽了,而且一夜之間,就長成了大樹。那原本的小沙彌,自然也如傳說一般,榮登佛位。」
話到此處,國王早已驚得合不來嘴了,他眨巴著眼睛支支吾吾地問道:「玄奘法師的意思是……您有那種菩提子。」
玄奘緩緩搖了搖頭,回首道:「那菩提子,其實是機緣巧合,佛祖所贈。它並不是沒辦法發芽,而是要經一個人的手,灌溉足足七七四十九年,不可間斷。可惜,只因佛祖當初並沒有告訴他們這個年限,所以,數百年的時間,它才獲得一個偶然的,發芽的機會。貧僧給陛下講這個故事,是要告訴陛下:『智者悟道,愚者信道。』」
低下頭,國王不斷默念著:「智者悟道,愚者信道。智者悟道,愚者信道……」
躬下身子,玄奘伸出手去輕輕觸碰國王的臉頰:「既然悟不透,那就相信它,將正確的事情,做到底。陛下只要信一個正確的道,那麼總有一天,能成大道。」
「那……那……」
「貧僧只問陛下一句,願不願意信貧僧?」
這一刻,國王微微張大了嘴巴,睜大了眼睛,呆呆地望著近在咫尺的臉龐。望著眼眶中堅定的目光。
許久,他輕聲道:「鄙人,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