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嚙耳之盟

  江慈微微一笑:「我自然不怕,蕭教主想不想知道是何原因?」

  「什麼原因?」衛昭手指仍點在她咽喉處,話語漸轉森冷。

  江慈仍是微笑:「這話,可只能附耳說的。」

  衛昭有點好奇,便將頭側過來:「說吧,本教主聽著。」

  江慈早有準備,待他的頭靠近,猛然張口,咬上他的右耳。

  衛昭身子一僵,點在江慈喉間的手指便待用力,可心念一轉,她已咬住自己耳垂,縱是能取她xing命,但她臨死前雙齒一合,自己這左耳便再也無法見人,若是被那人看到,可就後患無窮。更何況,自己還要利用她來實施大計,現下不能取她xing命。

  他心念電轉,無計可施,江慈見他並無動作,便也不急著咬下去。二人僵持了片刻,衛昭忽然輕笑,收回點在江慈咽喉處的右手,悠悠道:「算你厲害。」

  江慈並不鬆口,喉間含混說了句話,衛昭細心辨認,竟是「彼此彼此」。

  他覺耳垂被江慈含著,麻麻癢癢,心中好似被貓爪抓撓一般,竟是從未有過的感覺,他微感不安,遂冷聲道:「你鬆口,我們說正事。」

  江慈仍不鬆口,又含混說了句話,衛昭打起十分精神,才依稀聽懂,無奈下只得解開她的穴道,江慈鬆口,得意一笑,向右挪開了些。

  衛昭斜睨了她一眼:「說吧,你想怎麼樣?」

  江慈橫了他一眼:「你先說,你想怎麼樣?」

  衛昭冷笑道:「不是你說你這個小姑娘十分仰慕於我,只盼著能再見我一面,若是我不答應,你便只有死在我的面前嗎?我這人心善得很,不忍造下殺孽,便來見你一面了。」

  江慈一哼:「你們這些人,我算是看透了,沒好處的事是絕不會做的,你才不會為了我這個小丫頭的命來一趟。說吧,肯來與我見面,又想好了什麼對付裴琰的計策,要用到我這個小丫頭的?」

  樹間光線極為昏暗,江慈只見衛昭似是一愣,片刻後,他的臉慢慢向自己傾近,如雪般的肌膚透著一股森寒之意,但那黑寶石般閃耀的眼眸又似燃著熊熊烈火。

  江慈強自鎮定,身子慢慢後傾,口中道:「我想過了,你既留了我一命,自是要用我來迷惑裴琰的視線,我願配合你行事,我也想快點將聽聲辨人這事給了結了,讓裴琰放我走。既然咱們目的相同,何不合作一番?」

  衛昭上下打量了江慈幾眼:「小丫頭倒是不笨,倒也省了我一番唇舌。」

  他仍是冷冷而笑:「你聽著,裴琰正在追查三個人的下落,那三個人是那夜沒有來參加相府壽宴的。其中一人,我會製造一些他與我星月教有瓜葛的線索,然後會想法子令他在裴琰和你面前出現,再說上幾句話,屆時,你只要裝作震驚的樣子,指出他的聲音就是你聽過的樹上之人的聲音,讓裴琰以為他就是星月教主,就算大功告成了。」

  江慈想了一下,道:「裴琰現在把我關在這西園,你怎能讓那個人出現在我與他面前?」

  衛昭搖了搖頭:「說你聰明你又變笨了,有了那人的線索,裴琰自會帶你出去認人的。」

  江慈想了想,道:「你想的倒是好計策,可我有兩點,得問清楚了才能幫你。」

  「說吧。」

  「第一,我要是幫了你,你成功讓裴琰上當後,不給我解藥,或是再來殺我滅口,我怎麼辦?」江慈死死盯著衛昭,

  衛昭靠回樹幹,慢條斯理道:「那你說怎麼辦?」

  江慈清了清嗓子,道:「你也給我聽著,我呢,這些天見了一些人,留了一封信在某個人的手中。我對那人說了,若是我一命嗚呼或者是超過半年沒有去見她了,就讓她把那封信送到裴相手中。」

  衛昭冷聲道:「信中自然是告訴裴琰誰是真正的樹上之人了?」

  江慈得意地抱了抱拳:「蕭教主果然聰明。」

  衛昭眼神一閃,半晌方從懷中摸出一個瓷瓶:「這裡面的解藥能解你體內的一半毒素,你服下後xing命能保,但如果半年內不服另一半解藥,則會頭髮慢慢變白,肌膚起皺,身形佝僂。你若替我辦到此事,我自會將剩下的一半解藥給你。」

  江慈想了片刻,接過瓷瓶,掂了掂,笑道:「倒是沒辦法的事情,先保命重要。咱們是誰也威脅不了誰,有了那封信,我也不怕你不給解藥給我。你在朝中權勢熏天,偏還要當那勞什子星月教主,自然是所圖事大,不會為了我這麼一個小丫頭冒功虧一簣的風險的。」

  衛昭嘴角微微抽搐,冷冷道:「第二個問題呢?」

  「第二個問題,你找來準備栽贓、轉移裴琰視線的那個人,是個什麼樣的人?是清官還是貪官?」

  衛昭修眉微蹙:「你問這個做什麼?你照我的吩咐便是,管他是清官還是貪官!」

  江慈撇了撇嘴:「那不行,我得問清楚,萬一是個青天大老爺,我可不幹。」

  衛昭哂笑道:「迂腐!是你自己的小命重要,還是那人的命重要?!」

  江慈怒道:「在你們這些人的眼裡,當然是自己的xing命最重要,看咱們平民百姓如草芥一般,可在咱們平民百姓的眼裡,你們這些權貴的xing命,比那草芥都不如!」

  衛昭有些惱怒,瞬間又平靜下來,冷笑道:「那人嘛,用八個字來形容,就是殺人如麻,造孽無數。」

  「怎講?」

  「他叫姚定邦,是兵部左侍郎,曾任薄公手下大將。此人攻城掠地,少留活口,殺人無數,綽號『姚判官』。他相貌俊雅,xing喜獵色,好錢財,貪婪無比,還頗有一些見不得光的不良嗜好。你說,這樣的人,該不該死?!」衛昭話語說得雲淡風輕,一雙鳳目卻灼灼有神盯著江慈,他將她鬢邊一綹長髮慢慢纏於修長的手指間。隨著最後一句話語,他猛然用力一扯,江慈吃痛,「啊」聲尚未出口,又被他掐住咽喉。

  江慈怒道:「你放手!」

  衛昭冷若寒冰的手指鎖住江慈的咽喉,低頭凝望著她,江慈仰頭望去,可以清晰看到他長長睫羽下的雙眸。那眸光冰冷如劍,夾雜著痛恨、狂燥與殘酷。

  衛昭手指慢慢用力,江慈喉間疼痛,正難受間,院門輕輕開啟的聲音傳來,衛昭倏然收手,迅速戴上一張人皮面具,貼到江慈耳邊輕聲道:「姚定邦出現之前,我會想法子傳個信給你,到時你就照我們約定的去說。」

  江慈撫著咽喉,側頭間見崔亮進來,忙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只要你不食言---」身邊一空,已不見了衛昭的身影。

  江慈知他已借夜色掩護離去,又混回到莊王爺的侍從之中,暗讚此人神通廣大,遙見崔亮進屋,待喉嚨舒服了些,從樹上滑落於地。

  崔亮在屋內找了一圈,未見江慈,正有些奇怪,江慈奔了進來,笑道:「崔大哥,你回來了,有沒有見著素煙姐姐?」

  崔亮點了點頭:「見著了,她說你師姐那日去得急,來不及見你一面,讓你安心在這相府住下,不要去別的地方亂跑,她辦完事自會來接你。」

  江慈已見著衛昭,便也未將素煙的話放在心上,她搬過把躺椅,笑道:「崔大哥,反正夜長無事,你給我講講故事好不好?」

  崔亮笑道:「怎麼突然想聽故事了?我可不擅長這個。」

  「我就是整天悶在這西園,好無聊。也不一定是故事,你對朝中的人和事都十分熟悉,不如給我講講這些當官的吧,哪些是好官,哪些是貪官,都給我講講。好不好?」江慈邊說邊沏過一壺清茶,又搬過竹椅坐於崔亮身邊,仰頭而笑。

  崔亮見她滿面純真,心中暗歎,微笑道:「行,左右無事,我就當一回說書人吧。」

  莊王與靜王雖在朝中爭得你死我活、頭破血流,但朝下還是一副兄友弟恭、其樂融融的樣子,裴相與陶相雖然在朝中針鋒相對、你爭我奪,但朝下也還是一副同僚友好、協力同心的假象。既然不是在朝中,加上今夜是裴相納妾之喜,又有素煙這長袖善舞的戲曲大家作陪,這酒便喝得十分熱鬧,笑聲陣陣。

  待到亥時,莊王和陶相都有了幾分醉意,靜王向來自持,也面上帶紅,素煙更是斜歪在椅中,醉眼朦朧地望著裴琰。只裴琰推說傷勢未好,未曾飲酒,尚保持著清醒。

  推杯換盞後,賓主盡歡,靜王轉頭間見裴琰使了個眼色,心中會意,笑道:「雖說這酒喝得痛快,但少君的如夫人可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我們這些人還是得趣一些,把少君還給如夫人吧。」

  莊王大笑,掃了一眼廳中廳外的侍從,站起身來:「三弟說得極是,時候不早,我們也該告辭了。」

  裴琰連聲豈敢,將眾人送出府門,莊王等人的車駕過來,莊王與陶相登上馬車,靜王也正要步下台階,裴琰忽道:「對了,王爺,您上次讓我找的那套高唐先生批注《漱玉集》,我可尋到了。」

  靜王大喜:「太好了,我可是找了數年都沒找到,快快快,借來讓我一觀。」

  裴琰轉頭吩咐裴陽:「去,到書閣將這套書取來給王爺。」

  莊王登上馬車,笑道:「三弟,你就在這等吧,我們先走一步。」

  靜王忙躬腰道:「二哥慢走。」

  望著莊王等人的車隊遠去,裴琰與靜王相視一笑,裴琰引路,將靜王帶至慎園書閣的二樓,待侍女們奉上香茶,裴琰將門關上,靜王微笑道:「少君,老實交待,你這傷,是真傷還是假傷?」

  裴琰微笑道:「傷哪還有假?倒是我出道以來第一次傷得這麼重。」說著輕咳幾聲。

  靜王在椅中坐定,慢慢呷著茶,掃了眼書閣,道:「這裡倒是個韜光養晦的好地方。」

  裴琰微笑道:「王爺說得在理,怕只怕我想在這裡韜光養晦,有些人偏不讓我省心。」

  「願聞其詳。」

  裴琰站起來,推開南面窗戶,望向蒼穹中的幾點寒星、一彎冷月:「王爺,這幾日我不在朝中,聽說兵部向西北王朗部緊急撥了一批軍糧,又命高成的人馬向東移了三百里,南安府的駐軍與玉間府的部分駐軍進行了換防,您說,我在這裡,能睡得安心嗎?只怕王爺這幾日,也是睡不安穩的吧?!」

  靜王默然片刻,緩緩道:「少君倒是頭一次把話說得這麼明。」

  裴琰一笑,關上窗戶,坐回靜王身邊,微笑道:「王爺,那套高唐先生批注的《漱玉集》,我倒真是找著了。」

  「哦?!」

  裴琰走至書閣西北角,移開格門,取出一套陳舊的《漱玉集》,靜王忙接過來細看,撫書笑道:「確是高唐先生手筆。」

  裴琰右手撫上書頁:「高唐先生當年雖是文壇泰斗,治學名人,批注令人傾服,可如果不是《漱玉集》本身為驚世之作,也不會如此聞名於世。」

  靜王點頭道:「少君說得極是。」他抬起頭,直望裴琰:「少君有話請直說。」

  裴琰輕撩衣擺,在靜王對面坐下,平靜道:「王爺願做《漱玉集》的話,我願做高唐先生。」

  靜王緩緩道:「我們本就是一條船上的人,朝中之人,包括父皇,誰不將你看成是我的人。」

  裴琰一笑:「可現在,只怕王爺有所動搖了吧?」

《流水迢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