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柳如煙回去的時候已經是深夜,路上沈放開著車,大街上行人已經不多,車子的遠光燈下,前方道路空曠非常。
柳如煙靠在後座車窗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怎麼,哪裡不舒服?」
沈放透過後視鏡瞧她一眼,關懷地問道。
柳如煙抿了抿嘴唇沒瞧他,目光依舊在外:「沒什麼,就是不適應這樣的場合,有點累。」
沈放一笑,又問道:「那個湯姆森沒請你去參加美國代表團的交際會麼?」
柳如煙有些疲倦,面露不耐煩:「請了,可我沒有興趣。」
她自己說過,她不想出國。
「不喜歡?也是,這美國佬有點熱情的過頭了。」
沈放話裡隱隱有些醋,她顯然與湯姆森相處得很融洽。
不過這話才叫柳如煙轉過了頭:「美國人比你們這些人更懂禮貌,再說他也不敢對我怎麼樣。」
湯姆森誇她的話她倒是全了進了心了。
「行行行。他們懂禮貌。」沈放無奈一笑。
「不是麼?起碼他不像有些男人,連自己老婆都不管,在外面喝酒跳舞還送別的女人回家。」
含沙射影,倒不如直接說。
沈放倒是理直氣壯:「拐彎抹角的說我?這怎麼了?姚碧君不喜歡那種場合,而我需要應酬,很合理對麼?」
「合理?你怎麼那麼不尊重身邊的人?」
柳如煙本是疲態,忽然來了精神。
男女的相處,千古的難題。
沈放只好搖搖頭:「你們女人真是奇怪,這麼晚我送你,你卻說我不尊重女人?要是男人天天黏在女人褲腰帶上,那女人又該看不起男的了吧?站在任何立場上都能指責男人一番,你真是女權的沒譜。」
柳如煙也不再於他爭執,重新將頭擺回去:「你說什麼都不會改變我對你的看法。」
她還是從前一樣,倔勁十足。
方纔沒問出來什麼,沈放這會兒還揣著心思,他的計劃還需要柳如煙配合。
沈放面表現無所謂:「隨便。」
說完話又有些遲疑,表情突變:「不過我送你,你總得給我點感謝吧。」
柳如煙知道,他這是趁機跟自己耍賴皮,不過心裡卻實實在在不想欠他的,既然他說了出老,她想了一會便直接回答著:「我可以付你車費。」
他看看起來是差那點錢的樣子麼?
透過後視鏡,他瞧見柳如煙皺著眉頭,瞧上去似乎覺得自己有什麼非分之想一樣,這把沈放逗樂了。
「車費不用了,幫個忙。陪我去湯姆森那個什麼交際宴會。」
柳如煙先是鬆了鬆眉頭,有些沒想到,而後又是詫異:「你不是有老婆麼,幹嘛帶我去?」
「怎麼,我結婚這麼久了,你醋還沒吃夠?」
沈放想也沒想就同她說笑,見她臉色一變,接著才將目光挪了回去看路,認真解釋著:「她不喜歡跳舞也不喜歡熱鬧,我自己一個人去又沒什麼意思,再說美國人的宴會都要跳舞,我怎麼也得找個舞伴。」
那個湯姆森明顯對她有興趣,帶著她去自然有方便之處。
「想找舞伴,隨便去夜總會大把的女人,你是把我當什麼了?」
柳如煙也不知道有沒有理解他的意圖,只冷笑著說。
「當什麼?把你當朋友。」
「朋友?是我需要你這樣的朋友,還是你需要我這樣的朋友?那宴會我不想參加,當然你大可以用你軍統的身份逼迫我。你不就喜歡這麼幹嗎?」
用這樣的方式,算是要挾,不幫她的忙還顯得是自己的不是,跟土匪一般行徑。
方纔在舞廳時候就被湯姆森教訓了一頓,這會兒聽了這樣的話,沈放眉頭皺起:「敬愛的柳小姐,我之前是逼過你,可我從沒冒犯過你。我只是以朋友的身份邀請你,宴會你愛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這點風度,我沈放還是有的。而且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女人我有的是,不缺你一個。」
他不解風情的很,柳如煙想著,明明兩句話就能哄好的事情,他非要粗著脖子要他所謂的面子。
「你!」柳如煙氣壞了。
沈放瞧著她的模樣,隨後猛地一腳剎車,繼續煽風點火:「生氣了,不高興可以下車,我不攔著。不過我要提醒你,宴會美國使館的文化參贊夫妻兩也會去,如果能邀請到文化參贊去看你的戲,沒準你劇團的危機就解決了。反正我話說完了,想怎麼做你自己決定。」
怎麼,他本意為自己好了?
聽了這話柳如煙愣住了。
沈放面色鐵青,看著柳如煙:「怎麼,還不下車?」
「你轟我?」
沈放回頭瞧他,眼色認真:「不,是你到家了。」
瞧瞧這德行。
回到公寓時候已經是第二日凌晨,沈放輕手輕腳的進門,屋裡黑著燈,他剛要回自己房間,猝不及防,突然燈被打開了,
姚碧君穿著睡衣出現在她的房門口。
「你居然還回來了?」
「還不睡?你在等我?」
沈放調侃一般的語氣,姚碧君臉有點紅隨即冷冷的說:「你需要我等麼,不是有人陪你玩,陪你喝酒麼?」
周旋在兩個女人之間可真累。
「生氣了?沒必要吧,我只是遇到幾個朋友。對了,明晚湯姆森請你同我一起去中央飯店,參加他們美國代表團的交際宴會。」
柳如煙拒絕了他,他似乎還缺一個舞伴。
意料之外的,姚碧君卻搖了搖頭:「我想我是不會再去了。」
她眼神伶俐,儘是責怪:「今晚就是你說的帶我體會不同的生活?我倒是覺得這不同的生活裡,你根本不需要我。」
「你不該這樣理解,那些應酬是必要的,而且如果你主動點可能就不是現在這樣。
「是麼?跟那女演員跳舞喝酒也是必要的。」
什麼時候,他們之間需要討論這些了。
沈放突然笑了,這叫姚碧君對他怒目而視:「你笑什麼?」
「我們現在真像兩口子打架。」
他笑聲依舊沒停。
這是什麼意思?
姚碧君終於有點受不了了。
「好了,沈放,我真的不喜歡你這樣玩世不恭調侃一切的樣子,我只想讓你尊重我一點。」
這一句話,幾乎是嘶吼,忍耐到了極限,觸底反彈的結果。
這讓沈放意外,一個是因為她說的話和柳如煙竟一般,一個便是她突如其來的怒火。
他們本就是帶著目的相互靠近而已,他們之間都十分清楚。
姚碧君接著控制著自己的感情:「如果今晚你真的是為我安排的,那麼我希望你能專心一點。」
說完他回身進了自己的臥室,碰的一聲關上房門。
沈放愣愣的站在客廳裡。
他想不通,姚碧君這是假戲真做了?
雖然被兩面拒絕,不過交際宴會如期舉行,沈放也需要去如期參加。
地點在中央飯店西餐廳內,他西裝革履,打扮得十分上心。意料之外的,才剛一下車,有一個身影朝著他走了過來。
定睛一瞧,沈放面色即刻歡愉起來。
「看來今晚我不會因為沒有舞伴而擔心了。」
面前的人顯然精心打扮過一番,比之前更加大放異彩,是柳如煙。
柳如煙也笑著,不過卻還是強裝倔強:「我來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的劇團。」
是那日沈放最後的一番話打動了她。
「只要對我有利,我不介意你為什麼來。」
這樣對他們兩個都好。柳如煙將手抄在胸前,隨即用另一種眼光打量他:「你真是一個只求結果不問原因的人。」
此刻的太陽光正對面打過來,沈放咧嘴一笑,有些瞧不清柳如煙的神色,只說著:「那怎麼了?你是個演員,既然來了,演戲就要演的逼真一點。」
接著他紳士地伸出胳膊,柳如煙挽了過去,兩人一起走進餐廳。
西餐廳裡,人們穿著西服,拿著酒杯,滿場交際。
沈放端著一盤法式鵝肝吃著,柳如煙似乎沒有胃口,端著一杯酒悄然抵到嘴邊小口抿著,眼神一直在人群裡打量著,像是在等著誰。
沒有一會兒之後兩個人的目光都停在了湯姆森身上。
他正在和幾名政界要人寒暄。
「我不喜歡這個湯姆森,這個人看著熱情,但骨子裡看不起中國人。」
沈放嘴裡嚼著東西,聲音不太清楚,柳如煙擺過頭瞧他,輕蔑一笑:「你們男人真是虛偽,既然不喜歡,那你為什麼還要來?」
交際場合不都是裝來裝去麼?既然躲不了,那為什麼不去接受。
沈放剛要開口,那邊湯姆森看到了柳如煙,面帶著熱情走了過來打招呼:「嗨,沈先生,柳小姐,來來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
沈放聽見也招呼他過去,忙將手裡的瓷碟子放下了,剛湊上去,湯姆森便向那一夥美國佬說著:「這位是著名話劇演員柳如煙小姐,這位是軍統沈放先生。」
說完又介紹另一邊:「這位是美國使館文化參贊克裡姆先生,這位是他的夫人瑪格麗特。」
文化參贊,是她要找的人。
柳如煙搶沈放一步說道:「非常榮幸。」
沈放瞧了一眼她,有些被驚到了,不過隨即也知道跟著附和:「幸會幸會。」
女人相視,美貌相對。
瑪格麗特目光沒挪開,誇了她一句:「如煙姑娘真是漂亮。」
那目光是一種欣賞,瞞不住的真誠,加上湯姆森還要蜜裡調油:「柳如煙小姐不但人長得漂亮,演戲那也是一等一的好。」
瑪格麗特更加好奇:「是麼?希望哪天可以去看你的戲,好一飽眼福。
柳如煙隨即露出一臉的為難來,卻還是帶著尷尬地笑:「
劇團隨時歡迎你們來看戲,只是,最近可能不太方便。」
沈放在邊上打著配合,像是要賣她一個人情:「對了,聽說你們新排的話劇最近不能演了,事兒解決了麼?」
「劇本的內容可能有些敏感要被禁演,很遺憾,我們這出新戲大家可能看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