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伊瓦內聽聞「伊瓦內」三字,露出駭異神色,定睛看了濯纓容貌,亦失聲道:「奪洛爾薩!」「我是奪罕。」濯纓輕聲一哂,挺劍向蠻族碧眼中刺去。蠻族偏頭閃避,劍鋒在臉頰上撞出成串火花,他卻不以為意似地抬手抹抹臉,無關痛癢的模樣。這一抬手,濯纓瞥見他右手中指上一枚粗大鐵指環深嵌入肉,不由得臉色一肅,無暇回顧身後戰況,只得揚聲喊道:「義父!」背後卻沒有回應。無風的廊道內,漸漸起了氣流之聲。起先略為疏薄,像是一片兩片枯葉乘風悠然飄落,觸地微響,繼而宛如肅殺金風呼嘯穿林,萬千木葉蕭蕭而下。
濯纓聽得那聲音自緩而急,忽然清風貫耳,衣角袍袖竟都真的被掀動起來,面前伊瓦內的金髮亦隨風飄拂,碧藍的眼眸含著隱約笑影。濯纓雙眉一緊,心知方諸與帝旭遇上強敵,眼下只有奮力纏住這一名伊瓦內,令他們不能聯手,既然此人伊瓦內已修至大成境界,刀劍倒礙事了。心念一定,純烏的瞳子中便燃起凌厲金芒,將手中長劍向後一拋,道:「陛下。」身後有輕巧提縱之聲,是帝旭接劍入手,勁力激盪之下,長劍龍吟不已。濯纓稜角分明的美麗唇邊,揚起了輕慢的笑。
平平伸出右手,手背向上,不攻亦不守,就那樣伸著。草原上的男兒都知道這個手勢的意思,自孩童時起,到成人,到壯年,甚至鬢髮斑白的老人,也常常這樣伸出手來。來摔角吧。對方一怔,卻也笑起來,將右手覆在濯纓的手背上。冰冷僵直的手掌,觸到濯纓溫熱的手背,泛出鐵腥氣味來。濯纓一式反手握住那手掌,左肘發力猛頂。那伊瓦內沒料到他如此快手,合身不住前傾,濯纓身形低側,以肩承住伊瓦內腰側,低喝一聲挺身直立,已將偌大一條漢子攔腰扛到肩上,又乘勢向廊道盡頭摔去。
鵠庫摔角本無定規招數可言,單憑雙方的敏捷與氣力決勝負。濯纓在鵠庫時雖然年幼,卻常年與軍中壯漢互搏,練就了一身機巧靈變,長成後更添了過人膂力,已是摔角的不世好手。伊瓦內之術卻講究潛心清修,戒爭鬥,此人既是其中翹楚,應是不擅技擊。濯纓心思清透,稍加思索,遂有了這以已之長搏人之短的主意。伊瓦內重重撞到牆上,聲音鏗鏘,彷彿身著重甲,復跌落下來,撞著了身邊侍立的宮人——宮人!濯纓暗自心驚。那兩名宮人身後的門內便是金城宮的上書房,只要躲入門內,便可由側門喚來禁衛,為何半刻時間過去,她們依然紋絲未動?那只能是因為——她們早就死了。
被伊瓦內撞著的宮人緩緩地倚著背後的白玉石牆滑了下來,腦後拖下一條粘膩稠紅的痕跡,而另一名宮人卻還直立著,低垂眉眼,只是頭上的金珠,因了伊瓦內方纔那一摔震動,仍兀自顫動不已。「陛下,您先走吧。」方諸說道。平時溫煦的嗓音變得果決,在密閉的廊道內迴響如鐘。「不。」答他的是一個含笑的冷清的人聲。那是帝旭。像是歲月陡然倒流了二十年,那聲音中,透出無可言說的威壓與逆時而動的狷狂。颯颯風動,密林翻湧如狂濤,似有徙鳥急急投林,百獸奔走哀鳴。
「翼垂圖南,這召風之術都說是絕跡世間,原來傳人卻在蠻族。」帝旭似是感歎,又似是欣喜。「鑒明,活著倒還有些意思。」衛護在前的男子亦淡淡一笑,與帝旭聯袂而進。廊內已捲起狂風,壓得人雙目難開。燈火跳動,百影搖曳,只聽聞身後劍與風刃相擊錚錚。濯纓聽見二人言語,心內稍寬,不待面前伊瓦內直起身來,便縱身撲上將他死死壓住。那伊瓦內卻揚起臉來,冷冷一笑。濯纓知道他的意思——縱然將我打倒,卻殺不得我。濯纓亦冷笑,左手將那伊瓦內的臉一扳,右肘便運了氣力向那臉上顎骨咬合的關節猛碾下去。
只聽得軋軋如碎鐵皮的細響,伊瓦內關節受壓,不由自主張開了嘴,又似是想到了什麼,臉色驟變,赫赫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