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暮最喜歡吃罐頭了,見到白色的密封罐子被端了上來,立刻就把手裡的糕餅放下,矜持的讓宦娘給她擦了嘴,坐在侯君集身邊等候雲九把罐子打開。
「打開,快打開,沒見丫頭已經等不及了,看樣子確實是好東西,雲家的人嘴都刁,不是好吃食,丫頭斷然不會這麼乖。」
侯君集大手一揮,連連催促,草原上的食物就那麼幾樣,吃來吃去的早沒了胃口,他也想看看罐子裡到底裝的是什麼。
雲九滿臉堆著笑,掀開了泥封,又去掉兩層荷葉,最後把蠟紙也撕開,聞聞罐子裡的味道,很好,沒有變味,就把罐子裡的物事倒在了一個很大的玻璃碗裡,黃澄澄的甚是好看。
「桃子?這時候就有了桃子?」侯君集奇怪的看著玻璃碗,不過馬上就笑了起來,這些年長安人已經很習慣時不時的出現一兩樣新東西,侯君集也習慣了。
雲暮掙扎著從軟榻上跳下來,噠噠的跑到裝桃子的大碗跟前,很熟練的拿著一把叉子,把桃子插到小玻璃碗裡,給老侯裝了滿滿一碗,口水滴答的捧給老侯。
老侯也不客氣,拿著叉子就插了一大塊塞嘴裡,果然不錯,香甜可口,就是有些太甜了,他不是很喜歡,看到小丫頭不停地在吞嚥口水,眼巴巴的看著自己,那裡會不明白小人兒心裡想的什麼,就把自己的碗推到小丫頭跟前說:「來,丫頭,吃,你爹爹也真是的,這樣粉嘟嘟的一個小人兒,也捨得放在草原上,一個小妾而已。真是寵的沒邊了。」
雲暮又把碗推還給老侯說:「侯爺爺,桃子可好吃了,杏子也好吃,梨子的也好吃,丫頭不喜歡吃葡萄的,侯爺爺多吃些。」
丫頭守規矩的憨模樣,讓老侯又是一陣大笑,站起來走到大碗跟前,全部端起來,放在丫頭面前。摸著丫頭的腦袋說:「好好,侯爺爺把這一碗吃完,你把這一大碗吃完。不許剩下。」說完就端起自己的小碗,吃桃子,看小丫頭的反應。
小丫頭又給三個小碗裡裝了一些,先捧給了兩個家臣,再捧給宦娘。指著雲九說:「你昨天騙了我半碗,今天不給你。」雲九的臉一下子就黑了,想找個洞鑽進去。
丫頭安排完了大家,這才搬著大碗大吃起來。
侯君集放下碗,扭頭對身後的宦娘說:「不錯,丫頭被你教導的甚是守規矩。雲燁應當感激你才是,功不可沒。到底是我漢家女兒,該有的規矩不能少。」
宦娘一臉的慚愧。俯身下拜道:「侯公謬讚了,小娘子分食給眾人,不是因為懂規矩,而是給每人一小碗,堵上大家的嘴。她自己就能落下最多的一部分,和規矩無關。」
侯君集一愣。看看眾人的碗,果然,一人就兩瓣桃子,自己的碗裡最多,小丫頭的大碗裡還有足足一半,正趴在碗邊上吃的起勁。
這一發現讓侯君集笑的前仰後合,指著丫頭斷斷續續的說:「人小鬼大,人小鬼大,確實是你雲家的種,也只有雲燁這樣的小子,才能生出這樣古靈精怪的閨女,不知道將來誰家的好兒郎能配得上這麼個寶貝。」
聽見侯爺爺發笑,小丫頭的頭都沒抬,這時候多吃些桃子,才是正緊,手底下加快了動作,小嘴裡塞得滿滿的。
等候君集笑完,雲九就給老侯端來了一大碗油潑面,周邊配著幾碟子碧綠的小菜,看著都讓人有食慾,老侯到雲家牧場就是來休憩散心的,每回雲家都像對待自己人一樣的招待,這樣的做法,讓老侯從心底裡喜歡,一碗麵條勝過山珍海味多矣。
關中人就是喜歡吃麵食,雖然關中有水的地方稻子也種了不少,可是老侯和程咬金,牛進達他們一樣,就是喜歡吃麵,一日不吃就覺得渾身不得勁,一個月不吃,就會覺得人生了無趣味。
「嗯,醃菜不錯,酸辣可口,下飯,走的時候給老夫備些帶走。外面的將士們造飯了沒有?早點吃完,一會還要去河口看看。「
「侯公放心,將士們已經開始吃飯了,家裡宰了五頭牛,十隻羊送了過去,婦人們還打了一些餅子,準備給將士們帶上 ,路上做乾糧。「
侯君集聽雲九說完,這才端起碗吃飯,風捲殘雲的吃罷了飯,就牽著小丫頭在營地轉悠,一老一話說的極為高興,這時候,根就無法把這個和藹的中年人和殺人魔王聯繫在一起。
雲丫頭在侯君集的寶物堆裡翻檢了好久,最後帶著一頂金燦燦的王冠,連蹦帶跳的回到了帳篷,宦娘大驚,跪在侯君集面前哀求他收回這件禮物,這是王冠,小丫頭戴著會犯忌諱,招來些沒必要的麻煩。
「西域之地,百人為英,千人為雄,萬人就敢稱王,這種東西大軍中多的數不勝數,丫頭拿一件玩耍有何不可?暮丫頭也是我大唐貴女,休說一個不足萬人的小國王冠,就是就是戴上那些大部族的王冠又如何,土雞瓦狗一般的王國,誰會多瞧一眼,只要不和我大唐的規矩相悖,就百無禁忌。「
侯君集不在乎,小丫頭更不在乎,一會把那頂王冠戴上,一會取下來,上面明晃晃的寶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玩的高興了,還讓侯君集俯下身來,在老侯的臉上親一下,逗得老侯的笑聲更是洪亮了幾分。
大軍休憩了一個時辰,眼看日頭偏西,就拔營繼續往目的地進發,打頭的飛虎旗被風吹得嘩嘩作響,幾欲破旗飛去。
馬上的騎士各個挺胸抬頭,盔明甲亮,馬隊排成一行行的隊伍,轟隆隆的如同鐵流奔湧,快速的從碧綠的大地上碾過,雲家牧場裡的唐人,無不額首稱讚,牧場裡的胡人,敬畏之色越發的濃重,和唐人說話的語氣也越發的謙卑。
大軍走後不久,嘹亮悠揚的牧人歌從遠處就傳了過來,』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隨著歌聲,白雲一樣的羊群就從遠山湧了出來,咩咩的聲音老遠就能聽見,先是羊群,緊接著就是哞哞叫的牛群,幾十個身手矯健的漢子在羊群和牛群之間來回奔馳,不斷地把跑到隊伍外面的攆回來,幾隻腦袋碩大的獒犬不時地發出悶雷一樣的吼聲,震懾著牛羊。
雲家不養大馬群,除了養幾百匹供自家騎乘的好馬之外,絕不多養,這是雲燁對那日暮的禁令之一,什麼東西只要和戰備聯繫到一起就沒什麼好結果。一旦養馬,就會成為軍隊的重點控制對象,雲燁自己就是將軍,哪裡會不曉得軍隊到底是怎麼回事。
說白了,軍隊就是一群強盜的組合,只不過更加的有效率,一旦說軍中馬匹不夠,從你家牽你敢說不給?你家家主是侯爺,一次給臉面,兩次給臉面,難道指望他們次次都給?侯君集是主帥也不能阻止軍需官這樣明槍暗奪,畢竟軍需官是在為大軍著想。
給錢的話就不是軍隊了,就算給你錢,誰敢接?前面接了錢,晚上說不定家裡就會遭盜匪搶劫,不但會拿走人家的,連你家存的錢說不定都保不住。
只拿錢糧,不殺人就已經是紀律嚴明的明之師,要知道這裡是草原,不是大唐內地,法律在這裡一不值,就算是在大唐的統御之下,這裡起作用的依然是鐵與火。
一匹火紅色的駿馬從羊群裡趟了出來,戴著面紗的紅衣騎士,輕輕地磕一下馬鐙,駿馬頓時就奔馳起來,像一團火在碧綠的草地上滾動。
那日暮回來了,雲暮一見到母親撒腿就跑,結果跑不過身高腿長的母親,被揪過來死死地抱在懷裡親暱,一股子濃重的羊騷味,熏得雲暮差點暈過去。
看到閨女一副翻白眼的樣子,那日暮訕訕的鬆開閨女,低下頭不停地嗅自己身上,沒聞見什麼味道啊,又是這個小妮子在作怪,抱起來又是一頓蹂躪。
「羊咩咩的味道,羊咩咩的味道,宦娘奶奶快來啊,娘親要臭死我。」宦娘從帳子裡走出來,沒好氣的從那日暮懷裡抱走了雲暮,指著那日暮說:「好好地長安貴夫人不當,非要跑來放羊,渾身都是腥臊氣,還敢說自己不臭,侯爺可憐啊,娶了一個臭女人,丫頭也可憐,有一個臭娘親,這兩個還偏偏都是有潔癖的人,也不知道你那裡好,被侯爺寵成這樣。」
這事不能說,一說那日暮就得意,大唐小妾生的孩子能夠被自己帶走的,就她一個,誰家小妾生的閨女叫大小姐?自己的就是,雲暮已經是有身份的貴女,大理寺有備案,祖宗祠堂有記錄,聽說宮裡面給親王選妃的冊子上,雲暮大小姐也榜上有名,這是公侯家嫡系閨女才有的榮耀。
雖然和丈夫遠隔千里,那日暮從來都沒有感到孤獨過,好像丈夫就在自己的身邊,從來沒有離開過,每個月都會有一封信傳過來,也會有東西捎過來,自己的例份每個月也會有人從長安給捎過來,庫房裡的錢幣多的是,那日暮最稀罕的卻是捎來的這些,每一個銀幣都要數清楚,有的還要吹一口氣,放在耳朵邊上,聽聽銀子的聲響,看看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