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殿裡燈光昏暗,從內侍到宮女一個個渾身顫抖面帶驚懼,今天奉敕侍寢的德妃尹氏羅衫半掩地坐在龍榻一側的偏席上,玉白無暇的面容上充滿了尷尬怨憤之色,狠狠地盯視著匍匐在地的長孫無忌,只是迫於盛怒之下的武德皇帝那凜冽的天威不敢插嘴搭話。卻也難怪德妃憤恨,長孫無忌這個官職卑微爵祿不顯的末等勳戚竟敢在宮門下鑰之後連夜越過重重宮禁直接謁見皇帝,把正在榻上與德妃共享人倫歡暢的武德皇帝硬生生拉了起來,也令她不得不衣衫不整地在皇帝的寢宮內面對外臣,此事若是傳揚出去,她立時便會成為整個六宮的笑柄。
武德皇帝也極為惱怒,他原本白淨的臉上如今面色赤紅,兩道髭髯幾乎根根樹起,連問話的聲調也變得忽高忽低,顯是方寸已亂。
“長孫無忌,你說的可是實情?秦王真的是在東宮與太子飲宴的時候中毒吐血嗎?”武德皇帝的聲音嘶啞而沉悶,那一絲絲強自掩飾的顫音裡似乎蘊含著令人驚心動魄的威壓與風暴。
長孫無忌似乎絲毫也感受不到武德身上那令人瀕於崩潰的憤怒情緒,叩頭哭訴道“陛下,臣有幾個膽子敢妄言欺君,禁宮統領常何今日奉敕保護秦王殿下安全,一同到承恩殿飲宴,殿下宴中口噴鮮血不支倒地,他是親眼得見,況且其時東宮前太子中允王珪,太子舍人魏徵均曾在座,也是親眼得見,宮內尚儀局的幾位司樂也是親眼得見,這麼多雙眼睛看著,臣下有幾顆腦袋,敢欺君罔上信口胡言?”
武德沉默良久,方才開口繼續問道:“世民現在情形如何?傳侍御醫了麼?”
長孫無忌又叩了一個頭答道:“未請聖敕,不敢擅傳宮醫,目下秦王府兩名主事司醫正在給殿下診脈,王妃恐司醫力所未逮,這才命臣下冒萬死連夜進宮請示陛下傳敕尚藥局遣宮醫前往王府為殿下診治,臣下入宮之時,殿下還在昏迷之中,神志尚未復甦。”
武德聞言拍案叫道:“糊塗,人命關天,庶民百姓尚知此理,何況是朕的兒子?世民性命懸於一發,都這個時候了還講那些個繁文縟節做什麼?朕就不信,你就是以王命傳教尚藥局,還有哪個奉御直長敢不聽命?人都這個樣子了你們還要循規蹈矩地走程序,世民的性命就斷送在你們這些腐儒的手裡了!”他叫得聲嘶力竭,額頭上青筋暴現,自楊文干造逆以來,他身邊的內侍宮女極少見到皇帝發這麼大脾氣,就是德妃,也被武德鬚髮衝冠怒目圓睜的猙獰模樣嚇得花容失色渾身篩糠般顫抖。
長孫無忌哭道:“陛下容稟,不是臣下迂腐,今日禁軍兵圍西府,舉朝震驚。若不是常統領親眼得見秦王殿下東宮遭鴆不敢怠慢,臣此刻縱然想進宮謁見陛下也只有望宮門而興歎的份了。更不必說用王命傳教宮醫了。本來臣下是要冒死試一試的,王妃嚴令相阻。王妃言道,殿下此時身陷嫌疑之地,凡事尤其不能逾矩,未得陛下首肯傳敕,就算府內司醫本領不濟,也只能將就……陛下……”
說到此,這位戚臣伏地痛哭失聲,喉頭哽咽,竟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武德皇帝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心中對李世民及王妃長孫氏的顧慮已是洞若觀火,此刻秦王府人心惶惶朝不保夕,府外數千禁軍枕戈待旦,就算此時長孫無忌以王命將尚藥局的門砸開,人心勢利,那些個宮醫恐怕也不願意大半夜爬起來去為這麼一位即將失勢倒台的親王看病。他強壓下那股突然間湧上來的憤怒悔恨情緒,走到御案旁,伸手取下一桿筆,隨手拿過一張白箋,急匆匆在上面寫了幾個字,從內侍手中接過自己的隨身小璽在上面印了一下,用兩根手指頭捏起便箋遞給長孫無忌道:“這是朕的手敕,你拿著它這就去尚藥局,告訴他們,若是不能保住朕的兒子的性命,從奉御到醫佐,朕一個也不饒,他們一齊為世民抵命!去吧!”
長孫無忌雙手過頭接過武德皇帝的手敕,哽咽著道:“臣代殿下和王妃謝陛下天恩!”
武德眉頭又皺了皺,這個時候,連謝恩的話他聽起來都覺得刺耳,看著長孫無忌從廊柱旁緩緩退了出去,他苦笑一聲,自言自語道:“謝恩?朕還像個父親嗎?”
轉瞬之間,他又穩定住了自己的情緒,對著今夜負責長生殿宿衛輪值的內侍省少監周甫道:“傳敕常何敬君弘警蹕宮城,命內僕局立刻準備鑾駕,朕要立刻動身,前往西府探視秦王。”
……
此刻東宮已經亂成了一團,皇太子李建成面色鐵青地坐在顯德殿裡怒目凝視著長身站立在大殿中央的魏徵,兩道濃重英挺的眉毛劍一般豎起,兩隻充斥著血絲的眸子中殺氣凜凜。坐在側席的王珪、薛萬徹、馮立本、謝叔方等文武臣屬人人均為魏徵捏了一把汗。但此刻儲君盛怒之下威勢赫赫,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插嘴發話。
“魏老師為建成一片苦心孤詣,建成豈能不知?然則國家有法度,朝廷有律令,魏老師此舉,是陷我於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地。如今秦王在東宮被鴆的消息恐怕已經傳遍了長安,父皇應該也已經得到了消息,你倒是說說看,如今局面,教我這個長兄如何自處?此番眾目睽睽之下,秦王吐血跌倒,恐怕我們就是跳進大河,也難洗清罪孽嫌疑了。魏老師是我東宮砥柱,外人不知詳情,定然以為魏老師是受我之命剷除秦王,不管我如何在父皇面前辯駁解釋,恐怕都是自取其辱而以!”
魏徵冷冷一笑:“殿下少安毋躁,請聽魏徵一言!”
李建成突然揮拳捶著書案雙眼垂淚道:“現在再聽你的解釋又有什麼用?我們忍辱負重苦心經營出來的大好局面,就被你今晚這急於求成的魯莽舉動毀之一旦了,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魏徵臉現怒容道:“殿下若不想將此事撕擄一個清楚明白,此刻就可命侍衛將魏徵拿下送到皇上面前問罪,魏徵若皺一皺眉頭便不是真男兒。此刻殿下若不能凝神靜氣清明在躬,我們苦心經營了兩年多的局面就當真要被二殿下這拙劣簡單毫無花巧的鬼蜮伎倆毀去了……”
李建成渾身一震:“此話怎講?”
魏徵長歎了一口氣:“魏徵就算再愚鈍,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出此下下之策。不錯,我是曾經勸說過殿下,趁著秦王羽翼不豐聖眷涼薄,早做定計除此心腹大患。可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秦王敗亡在即,只要拖到明日,秦王在朝中的勢力就將被連根拔起,我又怎會連這一日都等不得?今日筵宴,雖是我一手安排佈置,可用的卻全都是東宮的樂廚舞侍,我是否在秦王的酒菜當中下過鴆,什麼時候下過鴆,殿下只要找下面的人來問問就再清楚不過了。”
王珪長歎一聲:“適才我們都嚇得懵懂了,應該趁著當時秦王還在府中之時就地診治,總要撬開他的牙關看看他的舌頭才好,或許真如玄成所言,那口血是他自己咬破舌尖噴出來的也未可知。”
魏徵一臉的懊悔沮喪:“說到心術城府,我們這些人癡長了這許多年紀,竟讓一個年方而立的小娃娃當面耍弄,真叫人慚愧汗顏無地呀……”
薛萬徹一臉嚴霜地說道:“秦王既已年近而立,就算不上是小娃娃了,二位老師也不必如此自責。秦王的狡猾善謀,天下皆知,這麼多路反王都敗在他手下,可見其人不可小視。現在事已至此,懊悔沮喪都沒用了,咱們還是商議一下下一步如何應變吧。”
李建成此時方才清醒過來,站起身來向著魏徵長身一揖:“適才建成亂了方寸,對魏老師惡言相向,還望老師海涵。”
魏徵苦笑一聲:“這也怨不得殿下,我早先便說過決絕的話,此時又身處嫌疑之地,殿下初逢大變,一時心急,魏徵當能體諒!”
馮立本按著刀柄站起身道:“現在東宮所有禁軍侍衛都已經進入戒備,左右長林也整裝待命,是否出動應變,就等殿下一句話了。”
王珪搖了搖頭:“越是這個時候,我們越要謹慎小心,切切不可亂了方寸慌了手腳。若是事情果真是秦王巧施詭計,那麼他就絕對死不了。只要秦王不死,我們就還有向皇上解釋陳述的機會,事情不怕查,一查就能查清楚。此刻最怕查辦鴆案的絕不是我們,恰恰是秦王。況且秦王明日就將被廢,今日太子卻在東宮當著眾目睽睽之下藥鴆秦王,此事過於不合情理。皇上此時盛怒之下或許慮不及此,但是只要老人家一旦冷靜下來,立時便會發現這其中的蹊蹺之處。所以此刻我們萬萬不可輕舉妄動,此時長安全城戒嚴,弓已上弦刀已出鞘,猶如一個浸透了油的柴堆,只要崩上去一個火星子,立刻便是沖天大火。那時候我們是謀逆,秦王卻可以以靖逆為名調動全城兵馬來剿滅我們。兵事上我們素來羸弱,以己之短,攻敵之長,智者所不取……”
“那我們現在該如何措置?”李建成失聲問道。
“等!”魏徵語氣篤定地道,“等到皇上召見太子,等到皇上下敕調查此事,現在局面混亂,秦王就好從中混水摸;局面穩定,秦王的陰謀就會自行敗露。所以穩定對我們有利,亂局卻對秦王有利,這個‘亂’字,可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啊……”
王珪捋了捋鬍須道:“乾等也不是個辦法,須得給老相國送個信兒,讓他心中有數,以備皇上垂詢。只是此事還要機密些才好。”
魏徵點點頭:“我這就去裴相處報個消息!”
王珪搖了搖頭:“你去恐怕不妥,你是干係中人,你這兩天不能出宮,隨時準備接受皇上詢問。你一出宮。好多事情恐怕就說不清楚了!還是我去吧,我剛領了山東行台左僕射的差事,向老相國去問計請行,合情合理……”
……
“媳婦長孫氏,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秦王嫡妃,長孫無忌的妹妹長孫氏在武德皇帝走進寢殿的那一刻還守坐在自己的丈夫榻邊,見皇帝進來,急忙起身上前跪倒施禮。
武德皇帝看了看這個未著鉛黛的清秀媳婦,歎了口氣:“多時不見,你憔悴多了!”
長孫氏眼中含淚,面上也有淚痕,容色卻從容鎮定:“秦王患了急症,媳婦要在身邊侍奉,未及迎駕,還望陛下恕罪!”
武德擺了擺手:“不妨事的,你起來吧,世民怎麼樣了?”
長孫氏緩緩站起走回榻邊道:“自吃酒回來,一直腹痛難忍,嘔了許多血,發了一陣瘋癲熱,如今睡了多時,還不見甦醒。”
武德走近床邊,定眼仔細觀瞧,卻見秦王李世民仰臥在榻上,面容憔悴,嘴唇上滿是青紫痕跡,中衣上血跡斑斕,顯是還未及換下。雖是昏迷,鼻息卻時緩時促。
他指著嘴唇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長孫氏垂淚道:“自從回來,腹內疼痛難忍,他又不肯出聲,便死命強忍,拉著我的手不叫傳宮醫看脈,連舌頭都咬破了。我見他暈厥,曉得不好,這才命家兄連夜闖宮,驚動陛下,實在罪該萬死!”
武德這才注意到她皓白如玉的右手及腕上如今佈滿著一塊塊青紫瘀傷,顯是李世民劇痛之中緊緊攥住她的手掙扎之故。想及此處,武德皇帝喉頭一熱,幾乎淌下淚來。他招了招手,叫過尚藥局奉御韋天成文道:“診過脈了?秦王現下情形如何?”
韋天成渾身一抖,跪了下來:“陛下容稟,秦王殿下脈象奇特,寸關沉滑,表裡不疏,脾胃不和傷及五臟,不似尋常症狀。倒像是……”
武德嚴厲地瞥了他一眼:“倒像是什麼?直說,不要和朕在這裡吊醫書。”
韋天成哆哆嗦嗦斟酌著詞句道:“倒像是吃了什麼傷胃氣損肝脾的衝撞東西,這東西在西域叫結環草,中土卻是沒有的。這草本身也能入藥,婦人吃了可以固本培元以健胎氣,男子吃了也不妨事的,不過這結環草裡若是和了硃砂和天竺大麻,就變成了劇毒之物,吃下去暫時不會發作,總要等到七八日上,五臟方會慢慢壞爛不治……”
武德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秦王就是吃了這東西了?有法子醫治沒有?”
韋天成趕緊磕了個頭,回話道:“陛下洪福齊天,殿下的體質特殊,腸胃裡天生容不得髒東西,吃下去後不多時便起了反應,嘔血逾升,雖大損元氣,於殿下卻是件幸事,這幾味藥未及大作便隨著血水排了出來,故此只要多將養些時日,便不礙的了。只是這段時日殿下不能吃硬東西,總要流食為佳,水要多喝,臣下等還開了幾副健胃疏脾協調陰陽疏通表裡的方子,十幾副藥吃下去,就有望大好的了!”
便在此時,長孫氏忽地嬌呼一聲:“殿下醒了!”
橫臥在榻上的李世民,緩緩睜開了雙眼……
武德皇帝幾步走到榻前,卻見李世民的目光由渙散漸轉清明,眼中浮現出慌亂尷尬之色,嘴唇艱難地動了幾下,聲音嘶啞地說道:“勞動父皇御駕,兒臣……”
武德擺了擺手:“你乏了,不要多說話,靜養些日子,御醫給你把過脈了,不礙的。外面的事情不要多想,自有朕給你作主。”
李世民掙扎了一下,似乎想爬起來,卻沒掙動,苦笑道:“兒子平生要強,如今卻動不得了。這裡病氣重得很,陛下不能多留,還是請駕及早回宮的好!”他嘴上有傷,這幾句話說得含混不清,武德只聽明白了個大意。
他躊躇了一下,終於還是開口問道:“你是在東宮飲宴的時候突然發病的?”
李世民渾身一抖,拚命用胳膊撐起身體,氣喘吁吁地道:“兒臣自從打洛陽便落下這麼個病根兒,只是父皇和大哥不曉得而已,這些年來發作幾次,都不大礙的,沒想到此次在承恩殿當眾出醜了。”
武德皇帝默默看了他片刻,溫言道:“朕知道你很惶恐,不必如此,也不必為了回護他人騙朕,御醫已經給你把過脈了,朕心裡明鏡一般。你放心吧,此事朕當給你個公道。”
李世民喘息著搖著手道:“千萬不可,父皇,如今朝局不寧,四海方安,不宜再生波瀾……兒子身處嫌疑之地,有的時候也實在是難,只是無論如何,還請父皇不要深究此事,人言兄弟同心,其利斷金!若是北方強敵曉得我朝諸多尷尬事,恐怕……咳……咳……”話未說完,他已劇烈地咳嗽起來。
武德皇帝伸手拉住了李世民消瘦見骨的手,撫著他的背長歎道:“看來位在西府,你也活得不易!小民百姓尚且能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偏偏做了天子,家中事務就如此難斷。看來你留在長安,終歸難保全性命,罷了罷了,待你身子大好,還是帶著天策上將府去洛陽吧,朕若不在了,你可獨建天子旌旗,仿梁孝王故事。國家有召,你還可為國效力。即使兄弟不睦,也可保得一家老小的性命……”
李世民此刻已咳得說不出話來,連謝恩都謝不得,只顧在床上以頭觸床沿,眼中的淚水如同開了閘的洪水般湧將出來……
武德皇帝走出秦王寢殿,揮手招過常何道:“即刻撤去包圍王府的禁軍,你去東宮傳朕口敕,秦王素來不善宴飲,以後太子不要再拉他去喝酒。”說罷,面無表情地登上御輦,起駕還宮。
……
片刻之後,寢殿內只剩下了秦王夫婦二人,李世民忽地睜開雙眼,長長出了一口大氣。喃喃自語道:“這一遭,咱們算是暫時躲過去了;只是不知這樣的天劫,我們還能躲得幾回……”
長孫氏嫣然一笑:“躲得過去就躲,躲不過去的,終須面對!天將降大任於殿下,這點子磨難,又算得了什麼?”
李世民長歎一聲,閉上了雙眼,兩道淚水自眼角經鬢角悄然流下:“有的時候,我真恨自己生在這帝王之家,累得你也整日裡擔驚受怕,過不得一天安生日子。父皇說得不錯,小家小戶尚且能夠和睦相處,偏偏我們這些個天璜貴胄整日裡爭來斗去,為的不過是太極殿裡的那把椅子,想起來當真無趣得緊。”
長孫氏起身換了一塊熱巾子給他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溫言道:“皇上不是允准我們去洛陽了嗎,到了那邊,一切就都會好起來的。”
李世民搖了搖頭:“我太瞭解父皇了,他今日早些時候還下定了決心要罷黜我的王爵和天策上將府。如今不是也改了主意麼?天知道他這個主意能撐到什麼時候?我今天這番舉動,實是沒法子之下行險一搏,或許能夠暫時瞞過父皇,卻絕瞞不過裴相國和王珪魏徵他們。京城局面險惡,我真不知道能撐到什麼時候……”
他偏了偏頭,道:“要不,讓無忌先行護送你和承乾離京吧,你們先去東都,我嗣後便來和你們會和。你們走了,我才安心一些……”
長孫氏微微一笑:“你真是個傻孩子,沒有了你,天下雖大,哪裡是我們母子的安身之所呢?難道說你不在了,我們還能苟活在世間麼?我自幼讀書不少,也聽哥哥說了許多古人的事情,歷來黨爭,從來沒有哪一方能夠心慈手軟的。既然身在無情無義的帝王之家,我和乾兒就都得認命了……”
李世民突然之間奮力坐起,捶著床榻道:“你知道麼?我最後悔的事情就是生了和大哥爭奪皇位的心,我最後悔的就是那年楊文幹的事情輕啟戰端,弄得自己如今騎虎難下進退失據。我身上背負著那麼多人的殷切期望,他們指望跟著我封公拜相飛黃騰達,指望著我要一日能夠坐上太極殿那把無聊透頂的椅子,指望著我使他們的後輩代代受惠……可父皇就是不喜歡我,不管我立下多少戰功,也不管我多麼得軍心民望,父皇就是不肯選擇我做繼位人。大唐的天下大半是我流著血淌著汗風裡來雨裡去一刀一槍用命換來的,可是坐天下的卻不是我,永遠不可能是我,僅僅因為我比大哥晚生了那麼幾年……”說到這裡,平日裡英武神朗的秦王早已滿面是淚泣不成聲。
長孫氏充滿愛憐地望著這個及近三十的大男孩,輕輕撫著他的髮髻道:“這也是戰爭啊……殿下是天下人公認的無敵統帥,怎麼會懼怕一場戰爭呢?這場戰爭雖說是在長安城裡,可它終歸是戰爭啊!殿下以前的敵人是戰場上的反王,如今是的敵人卻是自己的兄弟,是太子,是齊王,甚至,還有養育了殿下的父皇……殿下啊!你要早點堅強起來才是,妾身和你的孩兒,還要靠你庇護呢……”
李世民一臉驚愕地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妻子,她凝視自己的目光中充滿了溫柔、愛戀與信任,一時間,滿面橫流的淚水彷彿凝固住了,時間彷彿也凝固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