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兒還小,讓阿瑪慢慢挑選,畢竟大女婿是皇帝,小女婿馬虎不得。」平靜下來,嵐琪還能說句玩笑,回眸又看外頭和溫憲玩得很開心的妹妹,欣慰地笑著,「不管門楣高低,只要瑛兒嫁得幸福就好。」
當年進宮時,妹妹還是襁褓裡的奶娃娃,那會兒就想十年後自己年滿離宮,妹妹卻又要入宮,烏雅家的女孩子總逃不過這個命。沒想到自己能有今天,妹妹因自己的蔭蔽,可以不用再做宮女,也算是她為家裡做的最大的貢獻。
「她阿瑪的意思,是想找一家清清白白的人家,哪怕家裡光景不好也不要緊,就是不想親家家裡沾親帶故的,給娘娘添麻煩。」烏雅夫人溫柔地說著,「娘娘在宮裡不容易,咱們一家子托您的福如今日子越發好過,更要惜福才是。」
嵐琪又靠在額娘身上撒嬌似的說:「額娘別總說這樣的話,怪生分的,這會子我只是您的閨女,什麼娘娘不娘娘的。」
烏雅夫人卻道:「那年您在宮裡挨打的事,至今梗在妾身心裡,伴君如伴虎,越是看您風風光光,心裡就越不安,您阿瑪說妾身沒出息,他哪兒知道,這是做娘的心。」
嵐琪安撫母親:「額娘,我沒事的,皇上對我很好。」
烏雅夫人皺了皺眉眉頭,欲言又止,母女倆靜了會兒,嵐琪問額娘是不是有話想說,烏雅夫人點了點頭,瞧瞧四下沒什麼人,對女兒輕聲說:「聽您阿瑪說,六阿哥的事恐怕是誤傷,可有一就有二,下回不曉得又衝著哪位阿哥去,娘娘可一定要小心。」
嵐琪的神情倏然黯淡,沉重地應:「女兒知道。」
烏雅夫人又道:「這些話,您阿瑪本不許說,可妾身實在擔心娘娘,說句大不敬的話,太皇太后年事已高,這次又大病一場,若有一日西歸瑤池,娘娘往後在宮裡,可就失去了依靠,即便皇上疼愛您,也怕別人暗中……」
嵐琪伸手摀住了額娘的嘴,母親雖不是宮裡人,可家族裡也好,父親同僚朋友之間也罷,婦人們往來,家長裡短說宮裡的閒話,宮闈鬥爭不過那些事,她們怎能不懂。嵐琪這十年的路走來,雖然家世清白門楣低微,可慈寧宮是她最強大的靠山,因為太皇太后的偏愛,才讓她得以順風順水,這一點她比誰都明白。
「額娘不要多慮,我進宮時不過是個宮女,大不了打回原形,就是輸,我也輸得起。」嵐琪淡定地看著母親,微微一笑,「四阿哥在皇貴妃膝下,溫憲有太后庇佑,便是我腹中這孩子,若是我將來真的不濟,也不怕沒有人照顧他。要說擔心,唯一擔心就是牽連阿瑪額娘,不然的話,我沒什麼可怕的。」
烏雅夫人趕緊呸了幾聲,摟著女兒說:「百無禁忌,娘娘怎麼說這些?」
嵐琪笑道:「還不是額娘提起來的?額娘不要擔心,您閨女不傻,太皇太后就怕我將來沒了依靠,把什麼都教給我了,無論何時無論何事,只要我永遠站在皇上這一邊,就差不到哪兒去。只不過……」
話說一半,她垂下眼簾,露出無奈的神情繼續道:「只不過並非所有的事,我都能和皇上一條心,難免要違背自己的心願,可是宮裡就這樣,就是皇上他自己,也不能事事隨心,他都如此,我還強求什麼呢?」
烏雅夫人知道女兒必然會有委屈,何況這些年宮裡也沒少有新人來,再往後十年,皇帝年富力盛,女兒卻要過了最美好的年華,到時候若有新人換舊人,便是她最大的委屈了。
此時溫憲跑進來,甜甜地喊著額娘,爬到母親懷裡,嵐琪給她擦滿頭的汗,小公主嬌滴滴地說:「額娘,讓小姨留在宮裡陪我玩。」
嵐瑛跟進來,笑瞇瞇地站在一旁,烏雅夫人嗔怪她髮髻都散了,環春便領二小姐去梳頭,小公主又膩歪進姥姥的懷裡,咿咿呀呀地不知說些什麼話,烏雅夫人哄著孩子歡喜得不行,嵐琪在邊上看著,好好的又想起胤祚從前跟姥姥撒嬌的模樣,心裡頭又是一陣酸楚。
嵐瑛梳了頭回來,瞧見額娘在喂溫憲吃東西,姐姐坐在一旁看,神情卻暗沉消極,猜想她是想起六阿哥,便悄悄坐到姐姐身旁,拉了嵐琪的手說:「姐姐在宮裡要好好的,我會好好在家照顧阿瑪額娘,您不用擔心。」
嵐琪欣慰,摟了妹妹說:「有瑛兒在家裡,姐姐什麼都不擔心。」
說話時,門口匆匆有人來,說聖駕快到了,烏雅夫人唬得緊張起來,趕緊離了炕整理衣衫,又把女兒好好整理一番,叮囑她許多規矩更不許隨便開口,嵐琪笑母親太緊張,她不過還是身上的常衣,很自然地領著母親和妹妹出來。
皇帝進了門,攙了她不叫行禮,又對烏雅夫人說:「早該讓你們進宮的,不如住兩日,多陪陪德妃也好。」
烏雅夫人怎敢住在宮裡,連連推脫說不能,又說到了該出宮的時辰,不能再久留,玄燁反而愧疚道:「早知道朕來了你們不自在,就不過來了。」
反是嵐琪不以為意,說宮裡宮外不是天涯海角,再見容易,便與母親妹妹說了幾句話,讓宮人送她們出去。
回屋子時,見溫憲正和阿瑪嬉鬧,她才想上來說女兒太瘋了,卻聽溫憲問父親:「阿瑪,大姐姐說六哥去好遠的地方了,六哥幾時回來呀?」
玄燁愣住,抬眼見嵐琪就在眼前,更加心疼,一時不知怎麼回答女兒,還是做額娘的過來坐在身邊,溫柔地對女兒解釋:「六哥去了天上,再也不會回來,可他會一直看著妹妹,保護妹妹。」
太后不許宮裡人嚇著小公主,所以溫憲一直以為,只是六哥不去找她玩耍了,昨晚中秋宴兄弟姐妹在一起也不見六阿哥,大孩子們都不會提傷心事,溫憲問起來時,純禧解釋說六阿哥出遠門了,她和其他人玩得高興一時也忘了,今天來永和宮半天了也沒見到哥哥,冷不丁就想起來問了。但其實溫憲已經懂生死,額娘一句再也不會回來,她就明白了。
「我要六哥。」小公主好端端地就哭起來,玄燁束手無策,嵐琪坐好後讓玄燁把女兒放入她懷裡,小丫頭哭哭啼啼半天才平靜,保證不再哭了,才讓環春領走,玄燁一直在邊上無奈地看著,等女兒走開才說,「朕想你高興些才請你額娘入宮,沒想到被這小丫頭攪了。」
「女兒能好好在臣妾身邊,什麼事都無所謂。」嵐琪這句話,顯然是為了六阿哥,玄燁知道要等她能雲淡風輕的那天,至少一兩年,便疲倦地靠下,自顧自說起別的事,「皇祖母之前跟朕提過,要把太子和阿哥們分開唸書,這幾日為了這件事煩,不知怎樣才好。」
嵐琪道:「臣妾記得您去盛京那天,大阿哥和太子還打架了。」
「這只是小事,朕已經訓誡過他們。」玄燁揉著發脹的額頭,嵐琪便湊過來替他揉,皇帝漸漸舒展下來,問她,「你覺得胤礽之前突然要和兄弟們一起唸書,是怎麼來的念頭?」
「太子是寂寞了吧。」
「他的確比別的孩子寂寞,可這並不是他自己的心意。」玄燁蹙眉,語氣沉重了幾分,「太子這個念頭,是索額圖派人教唆的,讓朕意外的倒不是索額圖可以把手伸進毓慶宮,而是太子竟然會聽他的話,朕都不曉得怎麼問胤礽才好。」
嵐琪也很意外,問道:「太子沒對皇上提過嗎?」
玄燁恩了一聲,很不高興地說:「他至今沒有提過,早先也是說他自己想和兄弟們在一起,不想現在就生分,朕以為他是真心的,這次查胤祚的事,才發現其實是索額圖的意思。」
「那皇上不高興的是?」嵐琪想了想,自問自答,「您是不高興太子聽了索額圖大人的話?」
玄燁很不悅:「難道朕不該是他最信任的人?」
嵐琪漸漸覺得話題有些敏感,一直以來她都小心翼翼地應對毓慶宮的相關事宜,那是她該守的分寸,太皇太后也再三叮囑過她要謹慎,這會兒玄燁突然說起來,甚至是對太子的抱怨,讓她不由得就緊張了。
玄燁又問:「朕是不是對太子太嚴厲了?」
嵐琪小心地應著:「臣妾並不適合議論太子。」
皇帝果然不耐煩,輕哼道:「不過是個孩子的事,朕還能找哪個去說?」
屋子裡不禁靜了會兒,嵐琪重新給玄燁輕輕揉捏鬆筋骨,平靜地說:「您大概只有兩個選擇,一者和太子促膝長談,說說這裡頭到底發生了什麼;再者您就冷眼旁觀,不插手索額圖大人與太子的往來。不論怎麼選擇,將來會如何,誰也不知道。皇上,臣妾只能想到這麼多,再多的話就壞了規矩,不該臣妾多嘴。」
玄燁眉頭不展,沉沉地說:「朕找他談什麼呢?難道讓他看自己的父親挫敗的一面,朕怎麼覺得,太荒唐。」
嵐琪心頭一緊,忙告罪說她不是這個意思,玄燁反而惱了,拉了她說:「你瞎緊張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