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如伴虎,額娘的提醒猶在耳,眼前這個君王,就已經發脾氣,嵐琪無奈地朝他笑著,靜靜等待他自己冷靜下來。這麼多年相伴,早就熟悉他的脾氣,玄燁完全放鬆下的發急,才會這樣有些語無倫次,說不好聽些,就只會欺負她。
果然皇帝是不高興,為了太子的事動氣,對他來說不僅是帝王的威嚴受到了挑釁,兒子對他的不信任,讓他十分挫敗,如他自己所說,他自認該是世上最值得太子信任的人,可太子卻辜負了他的期待。
「朕不會找他談,興許只這一次。」玄燁放棄了,悶悶地說,「書房裡的事也足夠嚇到他了,他應該明白朕才值得他信任,他若還在毓慶宮唸書,那裡所有的事都有細緻的規矩,何至於把毒下到他要吃的食物裡。」
這話一說,自然要帶上胤祚,嵐琪垂首不語,玄燁才覺得自己不好,輕聲道:「朕又讓你不高興了。」
嵐琪苦澀地一笑:「皇上提不提,事情都這樣了,反是您說話總要處處小心,才是臣妾的罪過。皇上再等等,臣妾會慢慢好起來的,就是眼下心裡的傷還沒好,碰也碰不得。」
「朕信你。」玄燁舒口氣,想法子把話題帶開,不想她沉浸在胤祚的悲傷裡,侷促地不知說什麼話,卻把嵐琪逗樂了,她不能揮霍玄燁對自己的耐心,至少這幾個月裡,一直是他在為自己付出。
「臣妾的妹妹也有十二三歲了,托皇上的福不用再入宮做宮女,可阿瑪如今不知給她找什麼人家才好,家裡大女婿實在太尊貴,小女婿選誰都不入眼了。」嵐琪隨口拿妹子來開玩笑,與玄燁道,「皇上瞧瞧,我家妹妹要嫁不出去了。」
玄燁很不在意地笑道:「這有什麼難的,宗親裡頭哪家有適齡的子弟,朕給你妹妹指婚就好,你家小女婿是注定比不得朕了,可朕的小姨子朕可要上點心,也給你在家族里長臉不是?」
這樣輕鬆的話題說開,嵐琪和玄燁都高興些,還真是正經說起妹妹許配什麼人家好,玄燁說:「你妹妹進宮幾回朕也沒仔細看過她的模樣,可比你生得好看?」
嵐琪便推開他哼道:「皇上打什麼主意,烏雅家一個閨女伺候您還不夠?您就別惦記了,烏雅氏一族裡最好看的女兒,已經在宮裡給您做德妃娘娘了。」
外頭環春送茶來,聽見裡面皇帝爽朗的笑聲,不由得身心一鬆,盼著皇帝再多點笑聲才好,奉茶上來見帝妃二人情緒都極好,她家主子臉上也有笑容,更是十分歡喜。
「溫憲回寧壽宮了嗎?」嵐琪覺得外頭安靜了,猜想女兒應該被太后接走了。
果然聽環春笑道:「大公主來把公主領走了,說公主們都在寧壽宮裡吃點心,太后派大公主來接五公主過去,知道皇上和娘娘在裡頭說話,大公主說就不進來,讓奴婢替她請個安。」
玄燁聽了,不禁對嵐琪笑道:「昨晚你沒在晚宴上,丫頭們並排來給朕敬酒,朕平日只盯著兒子們,疏忽了她們,乍一眼瞧見純禧和榮憲亭亭玉立,又驚喜又慚愧。總還記得她們跟溫憲那麼點兒大的模樣,昨晚站起來比一比,都這麼高了。」
大公主將近及笄之齡,雖是恭親王的血脈,多年來養在深宮,玄燁早已視如己出,只是這個父親管兒子們的功課騎射十分費工夫,閨女養在深宮裡,他雖喜歡,卻不過是偶爾才過問一下。孩子的額娘若多寵些,公主見到阿瑪的機會才多,相比之下玄燁對從前郭貴人留下的恪靖還多些印象,至於純禧、端靜她們在鍾粹宮,皇帝幾乎不去那裡,若無節慶相聚,父女之間的確少見面。
嵐琪不免嗔怪他:「瞧皇上大驚小怪的,臣妾天天看著女孩子們,一點兒都不覺得驚訝,純禧可是大姑娘了,太皇太后、太后和皇貴妃娘娘都已經下過賞賜,就皇上那兒隨便送了件東西,也不曉得是不是李公公安排的。」
說起來玄燁真沒什麼印象,好在這事兒父親也不便多攙和,笑著道:「有你們在,虧待不了她們。」倒是感歎起純禧已經在適婚的年紀,比起嵐琪家的妹子,大公主的婆家,才真正不好定,雖非親生女兒,也算是康熙朝嫁出去的第一個公主,玄燁必然要謹而慎之。
「早些時候,朕讓皇貴妃挑選一些貴族世家裡好的女孩子,將來備選太子妃或是大阿哥他們的福晉,那會兒就感慨歲月匆匆,今天說起女孩子們,更是不得不服氣了,十幾年就這樣一晃而過。」
感慨著時光流逝,帝王卻沒流露出消極的神情,而是傲然道:「十幾年前朕子嗣稀薄,十幾年前朝政也沒有真正握在手裡,一眨眼,朕有了那麼多孩子,朝廷也終於不再大權旁落,朕在這龍椅上,有驚無險地坐穩了十幾年,野心越來越大,再十年也不能滿足朕。」
再十年,玄燁也不過四十來歲,怎麼能夠,嵐琪怪他沒事說這些,竟拉著皇帝去觀音像前拜了拜,跟菩薩說皇上童言無忌,反而被玄燁責備她胡說八道,再嚴肅的話題也在幾句玩笑裡變得輕鬆,兩人終究沒正經說什麼要緊的事。
玄燁要離開時,立在門前與她看到胤祚從前的屋子,緊緊捏了嵐琪的手說:「朕本怕你觸景傷情,想換一處宮殿給你居住,但想換到哪兒也換不出紫禁城,也換不回兒子,還是在這裡安心。朕相信,慢慢的你不會覺得觸景是傷情,慢慢的你會感激曾經有過的幸福,兒子雖然夭折,可他活著的時候,比任何孩子都歡喜幸福,是不是?」
嵐琪頷首稱是,緩緩送玄燁離開,他原不過是抽空過來瞧瞧,本想和嵐琪母女說說話,結果卻把岳母嚇跑了,這會兒還要趕回去見大臣,夜裡也不會再來,嵐琪立在永和宮門前看御輦離開,扶著環春往回走,歎息道:「我不能總讓皇上看見我悲悲慼戚,雖不至於強顏歡笑,可也怪累的,我現在就是提不起精神。」
環春安撫她:「娘娘是懷著孩子累的,過一陣就好了。」
快到門前時,突然聽香月喊著:「你力氣可真大,小心閃了腰,讓他們一會兒來搬就是了。杏兒你說你這樣勤快,環春姐姐回頭又該說我偷懶。」
主僕倆循聲望過去,香月手裡捧著幾件輕便的東西走在前面,她身後的杏兒則捧著四五個高高摞起的炭盆,香月嘴裡嚷嚷著,卻不伸手幫忙,嵐琪不禁笑出來,環春已氣得走過去罵道:「你光會嘴上說,也不搭把手,說你偷懶還冤枉你不成。」
香月立刻喊冤,說杏兒坑她:「你瞧你瞧,這活本就不是咱們幹的,你害我挨罵了吧。」
邊上幾個小太監早就麻利地接了杏兒手裡的東西,杏兒憨憨地立在一旁,臉上漲得通紅,可是眼眉間喜氣洋洋的,比起在瀛台的瘦弱憔悴,這會兒好吃好喝的養出了飽滿圓潤的臉頰,嵐琪覺得她似乎還都長高了一些。至於模樣,香月玉葵她們也有些年紀了,杏兒還是個大姑娘,自然更俊俏些。
嵐琪招手讓她們過來,讓香月拿她額娘送來的點心去吃,環春說香月就是被主子慣壞的,拉著杏兒說:「奴婢難得有了這個勤快的幫把手,可不能讓香月帶壞了。」
杏兒憨憨地笑著,雖然進宮日子不久,可在瀛台自跟了德妃娘娘,每天不用幹粗活重活還能吃飽飯,十來天功夫身上衣裳就換了兩個尺寸,害怕發胖太厲害最近都不敢多吃,可身體好了心情也好,要不是德妃娘娘為了六阿哥時不時還會傷心,她真想每天都笑呵呵的。
但永和宮裡多了這麼一個精神的丫頭,的確氣氛好些,環春喜歡杏兒勤快,綠珠幾人喜歡她和氣好相處,至於嵐琪,因為近身伺候的活不是杏兒做的,平時並不大相見,難得見一次看到她精神喜慶,心裡也高興。
轉眼八月過去,九月初,溫貴妃在鹹福宮生下小公主,比起她的親姐姐一生無子,溫貴妃如今兒女雙全湊一個好字,也是極大的福氣。宮裡多個孩子,怎麼都是高興的事,但對溫貴妃來說,上頭再多的賞賜也及不上皇帝能來看看她,小公主洗三後,日夜盼著皇帝駕臨,這一天曬著太陽昏昏欲睡時,外頭突然說皇帝駕到。
玄燁來,客氣安撫的話總不少,之前用藥的那些事也淡了,畢竟皇帝自己也有些責任,雖不能言明,彼此和和氣氣的總不難,一時兩人坐著也說了不少的話,外頭來送賀禮恭喜的,都交給覺禪氏和冬雲來應付。
德妃要安胎,永和宮是環春帶著杏兒來送禮,那麼巧遇見平貴人來,平貴人在宮女面前很能尊大,瞧見環春幾人向她行禮,冷笑道:「都說永和宮的宮女也高人一等,趕緊起來吧,別叫人說我欺負你們。」
環春不與她計較,安靜地起身,冬雲過來接禮物,杏兒將禮物雙手奉上,冬雲隨口笑道:「這個姑娘臉生,是永和宮新來的?」
平貴人望過去,瞧見杏兒一張鵝蛋臉飽滿圓潤,漂亮的眼睛又大又亮,睫毛忽閃忽閃映著嘴上甜甜的笑容,叫她看了不禁心中恨恨,永和宮的宮女一個個那麼水靈,總不見得德妃平時狐媚皇帝,也有這些丫頭的功勞?
因皇帝在鹹福宮裡,她們都不得入內,平貴人本想硬闖見見皇帝,卻有覺禪貴人這個冷臉門神擋在前頭,平貴人和她誰也不比誰尊貴些,不好當眾撕破臉皮,何況裡頭還有皇帝在,便只能悻悻而歸,可回來後左右覺得不痛快,讓宮女去把在乾清宮當差的人找來。
李公公手下的大徒弟,除了近來越發得皇帝重用的梁公公外,還有比梁公公進宮更早兩年的趙公公,若論師徒關係,趙公公還是梁公公的師兄,可近年來隨駕出巡也好,或是幾位得寵妃嬪跟前的事也罷,風光的都讓師弟佔去,李公公眼瞧著歲數越來越大,大總管的位置,似乎是沒指望了。
平貴人入宮前,索額圖就已在宮裡打點,這個趙公公是個可以鑽的空子,她入宮後也時常召他來問話,左不過是探問皇帝的喜好,而趙公公如今在宮裡沒有靠山,平貴人位份雖低,家世背景卻了不得,索額圖早就打點好,他必然是慇勤伺候著的。
「皇上近來都不翻牌子了?為了個六阿哥,整個後宮都不要了嗎?」趙公公到了跟前,平貴人沒好氣地說他,「你們既然是身邊伺候的,也該提醒提醒。」
趙公公苦笑道:「師傅他勸過幾次,可皇上太忙了,顧不上那些。」
「顧不上?德妃肚子裡都有了,算哪門子的顧不上?怎麼著,在瀛台就顧得上,回了宮就顧不上了?」平貴人小小年紀,說起這些事卻絲毫不害羞,更恨道,「還不是礙著永和宮嗎,但凡有人開個頭,接下去就好辦了,可宮裡挑哪個好,只怕誰也不願意第一個跑去伺候,怕往後和德妃結下樑子。」
「貴人說的是,想必皇上和後宮主子們都顧忌這個。」趙公公附和著,他也沒什麼主意。
平貴人瞇眼斜視,將這猥瑣的奴才打量了幾番,忽而笑起來:「不說那些,我聽說李公公從瀛台回來累著了,歇了好一陣子,你們忙壞了吧。」
趙公公忙道:「奴才不忙,伺候主子們是應該的。」
平貴人笑道:「你在宮裡有頭有臉,李公公將來卸下了,該是你接手大總管的位置吧。」
趙公公為難地一笑,故意在平貴人面前訴苦:「小梁子近來得寵,好些事奴才都插不上手了。」
平貴人嘖嘖:「那你就甘心叫人家擠兌?」
趙公公連連搖頭:「奴才沒法子,大家一樣的品級,奴才能那他怎麼辦。」
平貴人一手支著下巴,纖長的護甲叫人看得心驚膽戰,生怕她自己劃破細嫩的肌膚,可她卻毫不在意,還輕輕一晃,冷幽幽道:「對付個奴才,很容易,可我這兒有件事,正愁沒人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