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國維始終沒有在諸位阿哥中明確選擇立場,這事皇子朝臣們都知道。孝懿皇后沒了,四阿哥的養子身份本就尷尬,如今溫憲公主香消玉殞,最後的紐帶也徹底斷裂,國舅府與永和宮,再沒有了足以互相信任的理由。佟國維既然要找一個合適的人來維持他們外戚的尊貴,的確要謹慎鄭重地做出選擇。
胤祀明白他們未必會選擇自己,但眼下看來,也不見得會再選四阿哥。舜安顏的臉上還有未淡去的傷痕,那是四阿哥留下的仇恨印跡,如果一輩子不會消除,他們往後再見面,總避免不了舊事重提。
「既然是佟大人的心意,還請額駙替我謝過。」胤祀算收下了這份人情,畢竟以他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在父親定下的期限裡查出足以顛覆赫捨裡氏一族的證據,國舅府這個時候出手相助,胤祀完全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拒絕。
舜安顏卻苦笑:「八貝勒,我已經不是額駙,大清律例,公主一旦亡故,我們就什麼都不是了。」
八貝勒微微皺眉,安撫他:「節哀,不論旁人如何詬病你,你對溫憲的情意我不會誤解。」
「多謝八貝勒,但如今再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舜安顏神情淒然,躬身道,「祖父的事既然辦妥了,我還要回去向祖父稟告。」
八阿哥頷首稱是,但腦中一個激靈,攔下舜安顏道:「既然佟大人請你送來這些東西,可還有別的話交代?我是說……」話到嘴邊,胤祀終究有些猶豫,但見舜安顏神情寧和,他倒安心了,問出口,「佟大人有沒有說,這一次的事會帶來什麼影響,皇上有心將索額圖一黨打壓到底,既然委任於我,這件事一定會有個結果,可我眼下擔心結果會殃及太子,不知做到哪一步最合適。」
舜安顏奉皇帝的旨意來接近八阿哥,但皇帝並沒有教他該怎麼做,可他是聰明人,八阿哥更是聰明人,他送來索額圖的罪證是示好,八阿哥現在問的這句話也是示好,可八阿哥能收下他送來的東西,他卻不能隨意接受八阿哥的好意,不能讓八阿哥覺得,自己上趕著巴結他,情意要慢慢培養,換做舜安顏自己,也不會輕易信任一個,就算不是敵人,但原本與自己不在同一立場的人。
「祖父並沒有交代別的話,只是差遣我送來東西,八貝勒恕我愚昧,不曾考量過這件事,即便您問我的意思,一時半刻也說不上來。」舜安顏謙辭,平靜地說著,「雖不再是額駙,但公主身後事諸多禮節,我一直在應付,祖父突然交代這件事,也讓我覺得很突然。您既然有此一問,此刻回府向祖父稟告時,可替八貝勒一問。」
胤祀且道:「不急不急。」
舜安顏匆匆離去,多年侍衛的經驗,他知道怎麼做才能不讓人發現行蹤,胤祀不必擔心會有人對他們起疑,只是回眸看到桌上厚厚兩冊罪證,他在斟酌掂量,自己拿出多少呈交給父親才好。他相信皇阿瑪手裡早就握有一切足以顛覆赫捨裡一族的罪證,也能估量他可以做到哪一步,與其說是交給他沉重的差事,不如說是在試煉考量他的能耐,做得不好自己白辛苦一場,做得太好,父親必然懷疑他背後與誰結交往來。
胤祀漫無目的地翻看書冊上的記錄,門前一團光亮起,便見妻子款款而來,溫柔地說:「才好的參湯,你喝一點吧。」
「這幾天有些上火,先放著吧。」
「是啊,我忘記了。」八福晉尷尬一笑,伸手摩挲著湯盅的蓋子,遲疑須臾方問,「一會兒你要去張格格屋子裡嗎?」
胤祀收好了舜安顏送來的東西,應著妻子道:「是你給我安排的日子,說張格格這幾天身子好。」
八福晉唔了一聲,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也不再說話,胤祀看在眼裡,心中明白她想要什麼,走上前將她冰涼的手握在掌心,輕聲道:「你要愛惜身子,對我來說,你比孩子更重要,如果下一次把你的命搭上怎麼辦?」
「可我……」八福晉終究難過那一關,伏在胤祀胸前哽咽道,「連太子妃都被人恥笑生不出嫡皇孫,我怕你被人看不起,都是我的錯。」
胤祀淡淡道:「嗤笑什麼,皇阿瑪都不是嫡子,不是照樣做皇帝?」
「皇帝」二字刺激著八福晉,她抬起淚眼端詳丈夫,再一次狠下決心道:「很晚了,去張格格那兒吧,別叫她等太久。」
然而張格格自從受到惠妃和大阿哥的威脅後,明白八阿哥府裡如今根本不適合有孩子,她害怕自己一旦懷孕會成為惠妃娘娘下一個目標,縱然福晉每天給她送補藥,縱然八阿哥每個月好多天都在她屋子裡過夜,可她與胤祀**之前之後,都會偷偷喝下寒涼的藥,對她來說保存性命,可比孩子重要多了。於是八福晉再怎麼期盼,張格格的肚子始終不見動靜。
三月初八是萬壽節,皇帝雖還在回京的路上,宮裡不能少了相應的禮節,眾妃嬪、皇子、福晉等,在太后的率領下,在英華殿拈香行禮,祭告列祖列宗,求庇佑皇帝龍體安康,大清國運昌盛。禮節之後,太后在寧壽宮搭了戲台,榮妃惠妃與太子妃擁簇太后先行,嵐琪留下打點英華殿內剩餘的事,晚走了幾步,正好宜妃在等接她的轎子,正聽她與敬嬪、安嬪戲謔:「太子妃天天都從我門前過來英華殿,聽說是求子,可是太子出門在外,她和哪個去求子?」
也就是宜妃,敢拿毓慶宮當玩笑,嵐琪輕咳一聲從邊上過,敬嬪幾人略覺得尷尬,宜妃見她大大方方走過去,以為嵐琪要走在自己前面,不免道:「永和宮的轎子還沒到呢,德妃姐姐,過來的那一乘轎子是我的。」
嵐琪且笑:「春暖花開了,走一走鬆鬆筋骨。」
宜妃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腰腹,看著德妃遠去,自家轎子到了眼前,一時沒好氣,吆喝桃紅:「我們也走吧。」
但從英華殿到寧壽宮的路很長,宜妃緊趕慢趕地來,台上戲碼已經開鑼打鼓地唱起來,她剛要進門時,一群小傢伙撒歡從裡頭衝出來,小皇孫小郡主們要結伴去御花園給太祖母摘花戴,宜妃被他們撞得直踉蹌,後面太子妃、文福晉,五福晉和八福晉九福晉款款出來,朝宜妃娘娘行禮,要跟著一起去。
「年輕就是好。」宜妃望著大大小小遠去的身影,對身旁桃紅歎息,「若是還能回到昔日佟妃娘娘請我們看戲的時候,這輩子我真想重新活一場。」
御花園裡,孩子們各自散開,去給太祖母摘花,太子妃和福晉們都吩咐他們要小心別被樹枝刮破了臉和手,有乳母宮女們跟著不會有錯,妯娌幾人便在向陽處找亭子坐下閒聊,九福晉說:「皇祖母如今越發喜歡熱鬧的戲碼,吵得頭都疼了,我可寧願來這裡,和嫂嫂們看著孩子。」
五福晉問九福晉家裡的小阿哥好不好,說起十四阿哥的側福晉也有了身孕,她們不由自主地就談起了生兒育女的事,九福晉雖然不敢指摘太子妃的不是,可她心裡看不起毓慶宮如今的境遇,對太子妃根本談不上尊敬,縱然八福晉幾次眼神提醒她不要再多嘴,她還是再三戳太子妃的痛處。太子妃再好的涵養,也不樂意聽這種話,借口坐在這裡看不見孩子們了,便起身離開了。
她一走,九福晉便輕笑:「只怪她自己,端得太辛苦了,怨不得別人。」
太子妃隨意走著,因見幾個孩子爬得高,她不得不將身邊的人都差出去,讓他們小心些,自己不知不覺走到河邊來,卻見自己的女兒正和四貝勒府的弘昀說話,看到孩子心情好多了,悄悄走上前想嚇唬閨女。
可是才走進,卻聽女兒在說:「弘暉哥哥怎麼不來呢,弘暉哥哥會編花籃。」
弘昀卻道:「我哥在陪著太祖母呢,我額娘說了,我哥是大額娘的兒子,太祖母最疼他,他和我是不一樣的。」
小郡主奇怪:「哪裡不一樣了。」
弘昀眨了眨眼睛說:「反正不一樣,我額娘說她是側福晉,所以不一樣。」
小孩子簡單的幾句話,卻惹得太子妃不高興了,原本想逗逗女兒的心思頓時消失,而閨女那時候被飛過眼前的蝴蝶吸引,跟了蝴蝶跑開,身邊的宮女嬤嬤一下都跟了去,意外的是弘昀身邊卻沒有人。
卻是那時候,弘昀手裡的一枝花被他失手落到河裡,小傢伙伏在大石頭上想伸手撈,太子妃不由自主就跑過來,著急地喊著:「弘昀,你要小心。」
可是鬼使神差的,在接近那孩子的一瞬,不知道究竟是著了什麼魔,本該抓一把孩子的衣襟把他拎起來的手,不受控制地向前用了一把力,撲通一聲,孩子就從大石頭旁落到水裡。
這一下才讓太子妃驚醒,著急地張口要喊人,回眸就見八福晉目瞪口呆地站在不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