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溪從容大方,笑應:「比你早些來,方才和綠珠她們說話呢。原從你府上過來的,去瞧了弟妹,模樣可叫人疼了,十四弟這陣子可要多關心她才好,女人家坐小月子要更仔細。知道是白囑咐,還是要說,若是缺什麼或不懂什麼,只管來跟四嫂說。」
胤禵笑道:「我記著了,回頭就吩咐家裡的人,有事兒不必找我,去雍親王府找四嫂。」
毓溪與他玩笑:「怎麼你就不管了?我才要你多疼疼弟妹呢。」
叔嫂間說話,又客氣又親暱,彼此應付了幾句,胤禵便說還有事不能在內宮耽擱,來去匆匆。毓溪在門前站了會兒,看他的身影從永和宮裡消失,才轉身打了簾子進來,卻遠遠見婆婆似長長一歎,全然不是方才與兒子談笑風生的光景,毓溪心頭又多一層疑惑,但嘴裡已朗聲說:「額娘,十四弟回去了。」
果然嵐琪聽見動靜,又打起精神來,笑道:「他從小就坐不住,弘春弘明都隨他,個個兒屁股上長針似的。」
婆媳倆絮叨幾句,嵐琪吩咐毓溪帶些東西替她送到貝子府,胤禵的宅子就挨著紫禁城,她回家路上順道捎去就好,自然為婆婆辦得妥當。只是在貝子府又坐了半刻,才知道胤禵一大早出去後還沒落家,毓溪說在宮裡遇見他,完顏氏卻詫異:「他真是難得,還親自去找額娘說了?」
果真完顏氏瞭解自己的丈夫,胤禵是瞧見四福晉進宮了,怕她為了完顏氏落胎的事在額娘面前說什麼,才匆匆趕去聽幾句,見母親並未盛怒,算是安心了。這會子在八貝勒府,一面和幾位大臣一起與八阿哥商議治水的事,私下則和胤祀嘀咕:「四嫂比四哥慇勤圓滑多了,額娘面前,全是她的事。我家幾個嘴笨心又直,有四嫂一半,我也少操心。」
自然這些話,毓溪聽不見,她只是帶著幾分疑惑回到家,等胤禛回來後,要告訴他自己的所見所聞。而這幾年,毓溪也隱隱感覺到他們同胞兄弟間的微妙變化,比起八阿哥之類,十四弟似乎才是未來道路上最大的阻礙,原本大家公平競爭,無可厚非,可十四弟與八阿哥那種人為伍,毓溪就很看不上。
這日回到家中,她有心事,瞧著身邊的人似乎也心事重重,見琳格格有些晃神,想起早晨見她也是這樣,終於又問:「你怎麼了?」
琳格格是禁不住福晉盤問的,她不是不能為耿氏保密,而是心中有隱憂,怕耿氏不是善類,怕她早晚還要算計自己,可福晉再三問她,甚至道:「昨晚耿姑娘怎麼住在你屋子裡?」她才慌張地擔心自己瞞不過去,索性屈膝懇求道,「福晉,妾身答應了別人不說的,不是要緊的事,只是人家的心事。福晉,我能不說嗎?」
毓溪呆呆看著她,真正哭笑不得,趕緊叫她起來,嗔怪:「你這樣子,我反而不放心了,總之別叫人欺負了。咱們姐妹一場,有什麼事,有我在呢。」
琳格格反而高興起來,連連點頭說:「沒事的,有福晉在,沒人敢欺負我。」
這話說得叫毓溪心疼,哪個女人不願被丈夫保護,可琳格格若說一句有王爺在,沒人敢欺負她,自己又會是什麼心境,額娘那些話果然有道理。
但毓溪自以為面面俱到,這家裡終究還有她看不到的地方,昨晚在花房發生了什麼,琳格格不說她就無從可知,但深宮裡的婆婆,卻把一切都握在手裡,這天四福晉走後不多久,環春就把青蓮傳進來的話,稟告給了主子。
青蓮從一開始就因為不見了合巹酒的杯子而懷疑其中有蹊蹺,一直暗暗盯著西苑,發現耿姑娘鬼鬼祟祟後,先稟告給了德妃娘娘知道。
這事兒關係著年家,他們府裡送來的陪嫁丫頭鬧出醜聞,年家也拉不下臉。嵐琪左思右想後,決定將錯就錯,讓青蓮以王府主管的身份去警告耿氏,不要讓她心安理得的在府裡待著,要她明白再有下一次,就只一個死字。
但嵐琪心中對另一個人本就有疑心,她見過太多面上純良卻心如蛇蠍的人,一直擔心琳格格圍著毓溪轉另有企圖,便又讓青蓮以見不得琳格格在福晉身邊吃得開,把她這個主管也排擠開的立場去慫恿耿氏對付琳格格,昨晚雨夜裡的事,全是青蓮安排下耿氏才敢去做的,耿氏歸來把話一五一十告訴青蓮,青蓮再傳回宮裡,嵐琪沒想到,那琳格格的心胸竟如此寬大。
環春最懂主子的心思,怕娘娘為自己的多疑而愧疚,反而道:「奴婢卻覺得,琳格格心腸好是其一,但為人精明也不可否認。您想這事兒,換誰抖落出去都沒好處,最該噁心的側福晉都嚥下這口氣了,琳格格去向王爺福晉告狀,別人該怎麼看她?王爺未必不嫌她煩,畢竟那一晚睡了耿姑娘的是王爺自己呀,而側福晉的臉丟得更大,將來必然也不容她,不論是誰去戳破這件事,都尷尬。」
嵐琪頷首道:「還是毓溪說的好,日久見人心,再看一看吧。」她揉著太陽穴,疲倦地說,「太皇太后從前怎麼護著我,我如今也不知不覺想護著毓溪了,卻不知我這一身羽翼,能不能護得那幾個孩子周全。」
之後幾天,京城的事嵐琪挑著幾件每日書信告知皇帝,玄燁也會給她回信,好在秋天越來越近,皇帝就快迴鑾,可玄燁每日的信函裡,卻隱瞞了他患病的事,便是那天和女兒夜間散步後,也不知哪兒不妥當,隔天就傷風發燒。溫憲每天伺候在左右,一道侍奉皇帝的都是從未見過公主的人,並不知溫憲的身份,甚至還有人當是皇帝新寵的妃嬪。
自然這不重要,父親的身子才最要緊,可溫憲再如何勸說,父親依舊每日會處理些政事,更雷打不動地給母親回信,好在身子日日康復,但這一天接到京城來函,溫憲拆開要給阿瑪念信時,突然笑了。
玄燁靠在床榻上,懶懶地問:「怎麼了?」
溫憲翻過信紙晃了晃,除了阿瑪的抬頭,額娘的落款外,通篇只兩個字:病乎。
玄燁眼神一亮,不知是喜是擔心,溫憲把信裡裡外外再看了幾遍,沒有別的了,不免嘀咕:「額娘是怎麼知道的?」
「必然是你說的,不然還有誰敢通風報信?」玄燁微惱,將信拿來親自看,責備女兒,「膽子越來越大,朕連大臣們都瞞著呢。」
溫憲急道:「皇阿瑪冤枉人,我可沒告訴額娘,您三令五申的事,要緊的是瞞著大臣們,女兒怎麼敢胡來?額娘知道了也是乾著急,還不如我好好伺候您呢。」
玄燁想了半天,也不明白嵐琪從何而知,又不願疑心她在自己身邊安插眼線,之後溫憲搬來小桌,擺下筆墨,玄燁要給嵐琪寫回函時,握起筆才一個激靈。他因氣虛無力,寫字手顫,雖然幾十年的字寫下來,字跡早已爐火純青,可若仔細看,這幾天寫出來的字,的確和平日有些許差別,猜想嵐琪就是在一筆一劃裡看出他身體有恙,一時心中便暖了。
「阿瑪,怎麼了?」溫憲守著父親,見他提筆發呆,不禁問,「您不高興了是嗎?」
玄燁卻含笑搖頭,示意女兒來執筆,懶懶地靠下去說:「阿瑪口述,你給額娘寫,讓她亂猜反而不好。」
待這一份溫憲執筆的信送入紫禁城時,嵐琪已經焦慮了好幾天,信函從前幾天起就不對勁,玄燁的字跡早就刻在她心裡,看到那細微的差別,她把能想像的可能都想了一遍,最後唯一想到的事,玄燁是不是病了。
果然,這一封回函女兒筆下以皇帝的口吻交代了他染病的事,但要嵐琪安心,正日漸康復,女兒代筆自然少些甜言蜜語,信末卻是交代,讓嵐琪把這件事告訴胤禵,要十四阿哥去承德把皇帝接回來,但要叮囑胤禵,不能告訴別人,是皇帝病了。
嵐琪不明白玄燁為何如此安排,但聖駕歸來,他必然能知道答案,但胤禵匆匆離京往承德去,雖然走得很低調,但並非隱匿蹤跡,很快就傳開十四阿哥去承德的事,阿哥和大臣之間,少不得對此有議論。
八阿哥、九阿哥這邊,就對這件事納悶,九阿哥一直對十四弟充滿戒心,向八阿哥分析說:「他既然接受了八阿哥的好意,就該和我們綁在一塊兒,怎麼總是有事兒神神秘秘,不把我們放在眼裡?八哥,我是真不想幫他,難道將來他做了皇帝,我見他還要下跪磕頭,他可是做弟弟的。」
胤祀正在桌邊寫大字,並沒有被這些話動搖,反而是九阿哥跑到他面前來說,他才不得不停下筆,抬起頭面無表情地說:「反正我們也沒想正經扶持他,他又怎麼會做未來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