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仲祺走到花廳門口,見庭院裡一片靜謐,唯有沈玉茗房裡和西面樓上的暖閣裡還亮著燈。他轉回來看顧婉凝,通紅的一張小臉上眉尖仍是微微扭著,大約是有點不舒服。
「婉凝,你醒一醒,這裡不能睡。」揉揉她的頭髮,把人攬了起來,卻見她只是摸了摸他胸口的略章,不知道嘟噥了一句什麼,又不作聲了。
霍仲祺搖了搖頭,抱她起來,小丫頭倒是乖得很,纖細的腕子配合地攀在了他肩上,她旗袍的袖子只將將到肘邊,柔白的手臂在燈光下粉瑩瑩的,他一眼掠過,鬼使神差地就在她腕子上親了一下,只那麼輕輕一觸,旋即便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他真是荒唐慣了,要不是雙手正抱著她,他就該抽自己一耳光。
他在想什麼?
他抱著她出了花廳,微涼的夜風送來叫人清醒的雨意,迴廊裡絳紅的紗燈在雨霧中兀自渲染出點點幽艷的喜色,他鎮定了一下心意,怕她著涼,又緊了緊臂彎,她就像只小貓一樣軟。
他陡然想起去年的時候,他陪著她從燕平回來,也是下雨,他把她裹在大衣裡送回家,濕冷的雨水撲在他臉上,世上彷彿什麼事都不剩了,只剩下他狂亂的心跳和懷中震顫的輕軟——他低頭去看掩在懷裡的嬌小面孔,步子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她清甜的氣息夾雜著一點馥烈的酒意,暖暖地繚繞在他頸間,四周都是涼的,這一點輕柔的刺激就格外明顯。
他不是第一次這樣抱著她,可是之前每一次,都容不得他放慢腳步,容不得他這樣靜靜地看著她。莫名的傷感中漸漸浮出一份滿足,就讓他這樣靜靜看著她多好,這雨絲花影裡的迴廊永遠走不完多好。
春亦歸內外都修飾一新,西暖閣也不例外,一走進來,便覺幽香馥郁,霍仲祺循香一望,只見窗前條案上一瓶繁密的細瓣黃花卻不認得。他把婉凝安頓在內室的床上,可懷裡的小人兒卻猶自環在他頸間,他剛拉開她的手,就見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半夢半醒的聲音尤其嬌柔:「你怎麼回來了?」
他無聲一笑,替她拉好被子,才在床邊坐下:「我不回來你怎麼辦呢?」
小丫頭也不知道聽見了沒有,細白的小手從被子裡探出來去解領口的鈕子,擺弄了幾下沒有解開,半個身子都從被子裡探了出來,旗袍領口束得緊,是不舒服,可他卻不好去幫她。正躊躇間,外面雕花門一響,卻是冰兒端了茶進來:「霍公子,阿姊叫我拿壺醒酒的茶給顧小姐。」
這茶來得倒是時候,霍仲祺聞聲走了出來:「這麼晚辛苦你了。你阿姊怎麼樣?沒事吧?」
「阿姊說頭疼。我伺候阿姊睡了再過來送您。」冰兒放下茶盤,頰邊閃出一對深深的酒窩。
霍仲祺忙道:「不用不用,你這一天也忙夠了,快去睡吧。」
霍仲祺端了茶進來,不由微微一怔:婉凝身上的被子都推開了,旗袍領口的扣子還扣著,襟邊的鈕子卻解開了兩個,這會兒又閉著眼睛在跟盤好的頭髮較勁。
「婉凝,來,喝點水。」把她攬起來靠在自己肩上,她就著他手裡喝了幾口,便搖頭避開了,轉過臉埋在他懷裡。霍仲祺一驚,端著茶盞的手僵在半空裡,下意識地喝了杯裡的殘茶,一眼看見她嬌小圓致的膝蓋從拉皺了的旗袍下擺裡露出來,胸口莫名地就有些發燥,連忙要把她放下,卻聽懷裡的人嚶嚀一聲,竟帶了哭腔。原來他動作急了,沒留意她的髮絲纏在了他衣扣上,扯疼了她。
霍仲祺一時苦笑一時心疼,重把她抱回懷裡,低聲安撫著,小心翼翼地繞開衣扣上的髮絲,又拆了她的髮辮,用手指慢慢梳好。他的動作似乎讓她覺得很舒服,安安靜靜地貼在他胸口,還真是只被捋順了毛的小貓。要是她喜歡這樣,那就這樣吧,等她睡安穩了,他再走。
這邊的窗格箱櫃上也都貼了龍鳳雙喜的金紅剪紙,床邊的矮几上擱著一架紅木嵌螺鈿的小插屏,和合二仙的圖案邊上,是兩行聯語:「畫眉喜仿張京兆,點額欣諧宋壽陽。」燈影搖紅,靜靄生香,叫人恍然生出花月良宵的錯覺。只可惜今晚,張京兆畫不得眉,宋壽陽也點不得妝了。石卿也未免太謹慎了些,要是他……天塌下來也隨它去!
要是他?
他在想什麼?
他禁止自己再想下去,偏這個時候,懷裡的小貓也不安分了,原本擱在他腿上的小手環上了他的腰,緋紅的小臉緊緊貼在他身上,她分明就……就是在抱他!剛才壓下去的那一點燥熱瞬間就躥了上來,他拉開她的手,她又摸到了他胸口,輕輕重重地摩挲著,隔著衣裳都在他身上激出一串火花,他捉了她的手,虛著聲音哄勸:「婉凝,你乖,好好睡。」
她從他手裡脫出來,又去扯自己的領口,「熱……」緋紅的小臉火燙,波光瀲灩的眸子彷彿是在看著他,卻沒了焦距,只是這樣的眼神就揉得他心底一聲呻吟,那呻吟從唇齒間逸出來卻成了她的名字:「婉凝……」
深深一吻落在她發間,她的人這樣燙,柔軟的髮絲卻細滑清涼,「婉凝……」他反覆喚她的名字,似乎這樣才能確證此時此刻不是他醉到深處的一枕幽夢。
有些事,他不是沒有想過,可這樣的情景每出現一次,哪怕是在夢裡,都會讓他覺得不能原諒。然而,眼前這一刻,卻比他夢裡的還要美,美得叫他不敢戳破。
他捨不得。
他猛然把她抱進懷裡,像縛住自己失而復得的一顆心。
他勒得她太緊,她難耐地扭著身子,小手卻在他背上亂動,他已經意識到自己身體的反應。這樣不行。他連忙放鬆了她,捧住她的臉,像掙扎又像懇求:「婉凝,乖,別鬧……」
後面的話戛然而止——她嫩軟的唇瓣居然吮住了他的指尖!他立時倒抽了一口冷氣,她倒像覺得很好玩的樣子,鬆開了一下,立刻又吮上來。他再說不出一句話,甚至連動一下都不敢,他怕自己稍一放鬆,凜冽的*立時就會洶湧而出。
她總算玩厭了他的手指,在他懷裡來回蹭著找一個舒服的姿勢,卻怎麼也不能滿意,他戎裝上的徽標略章總硌到她,還纏她的頭髮,她不喜歡!
她目光迷離地分辨出他的衣扣,兩隻手一起努力才解開了一顆,卻又被他捉住了,他怎麼總抓她的手呢?她想要他好好抱抱她,好想,是因為很久沒有見他了嗎?其實,也不是很久,她迷迷糊糊地理不清頭緒,可是……可是,他怎麼……怎麼不想她呢?
他按下她的手,她看他的眼神裡居然帶著委屈,他正不知所措,她忽然笑了,突如其來的嫣然甜美叫他胸腔裡怦然一震,渾身的血液都燒了起來。
他在逗她,他是壞人,他頂喜歡逗她,可她今天不和他計較,她環著他的頸子,在他唇上輕輕一印。嬌紅的嘴唇輕暖濕潤,比他夢裡的還要好!他狂亂地吻了回去。
她就知道,他頂喜歡逗她,她還想惱他,可他的回應太激烈,讓她什麼都不能再想,甚至連呼吸都不能,唯有攀緊了他。
她領口的盤扣都散開了,不知道是她自己努力的還是他幫的忙,雪白的肌膚連鎖骨下的淡紅印跡都露了出來,他心上牽痛,灼熱的唇輾轉反覆,想要熨開所有的傷,她身上,他心上。
青絲宛轉,衣衫委地,玲瓏純美的嬌軀洩露了初初長成的風情婉媚,叫人不惜死。那樣的脆弱而華艷,讓人想要不顧一切地佔有,亦願奉上最虔誠的膜拜。為有雲屏無限嬌。鳳城寒盡怕*。已聞佩響知腰細。首按昭陽第一人。
李義山的詩,一句一句,寫的都是她。
也只能是她。
「阿姊!」
冰兒像被雨水打透了翅膀的蝶,幾乎是撞進房裡來的,一抬頭正對上沈玉茗冷洌的眸子,面上的驚惶都被凍住了:「阿姊……」
沈玉茗玉白的腕子緩緩研著一方松煙墨,不見一絲醉意:「很晚了,你去睡吧。」
「阿姊!」冰兒急急叫了一聲,臉上猶帶著駭異,「霍公子……」
沈玉茗凜然看了她一眼:「我說過沒有,送了茶你就回去睡覺,誰叫你又上樓去的?」
「我……」冰兒臉色有些發白,惶然中帶著委屈,突然死命地咬了咬唇,「阿姊,霍公子和顧小姐……」
「你剛才送過茶就回去睡了。」沈玉茗低聲打斷了她,「其他的事,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不知道。」
「可霍公子……」
「冰兒!」沈玉茗神色一寒,拿起一支兼毫湖筆蘸了墨,仍是平日裡淡然熨帖的聲氣,「你今天累了,客人一走就去睡了,其他的什麼也不知道。懂嗎?」
冰兒攥緊了衣角,一徑點著頭轉過身去,一顆眼淚「啪嗒」一聲跌在手背上。
她還記得那日姆媽帶她來南園,阿姊看她合眼緣,還多給了姆媽兩塊大洋,問她叫什麼名字,她低了頭只是害羞,姆媽替她答:「叫貴寶。」
阿姊還沒答話,忽然就聽見一個春風含笑的聲音:「靈靈秀秀的女孩子,怎麼起這麼個名字?」
她偷眼去瞧,卻是個十七八歲的英秀少年,一身的倜儻明艷叫她只覺得自己諸事不宜,愈發羞慚起來。
「既然霍公子嫌這名字不好,那就勞您的駕給起個有學問的?」
那少年笑道:「沈姐姐,你說起『學問』這兩個字,可就是在罵我了。」說著,又打量了她一眼,「太機巧的也沒意思。小丫頭這麼淨扮,又穿白衫子,日後陪著你文君當壚……吳梅村有一句『錦江新釀玉壺冰』,沈姐姐你佔了個『玉』字,這丫頭就叫『冰兒』吧!」
阿姊說:「冰兒你記住,小霍這樣的男人,不是你能想的。」
她知道,他那樣的貴胄公子,她自是不敢奢望,可是——連想都不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