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贈佩/他一路走來,百轉都是徒勞(1)

  「三公子,棲霞的人說總長約了人,晚上在楓丹白露吃飯。」昨晚邵朗逸把顧婉凝送到了泠湖,孫熙平就覺得他們該跟棲霞打個招呼,不過,棲霞那邊還真是淡定,人都丟了快一天一夜了,他們也不急著找。

  「約的什麼人?」

  「是總長下午在參謀部約的,他們也不知道。」

  「待會兒咱們去擾四少一席。」邵朗逸牽了牽唇角。楓丹白露?他興致倒好。昨晚他留下顧婉凝又刻意隱瞞消息,棲霞居然一點動靜都沒有,他真就由著她這樣走了?那麼,他倒有一點興趣,看看這個時候他會有心情跟什麼人切牛排。

  真正在楓丹白露的餐廳並沒有包間,但西菜搬到中國少不了入鄉隨俗。紫羅蘭的絲絨窗簾結著密滑的金色流蘇,燭枝形的水晶吊燈柔光熠熠,高低錯落的細頸玻璃花瓶裡插了應季的鳶尾,像一群紫蝴蝶盈盈落在桌面……楓丹白露的佈置一向都很浪漫,一男一女約在這樣的地方吃飯通常也很浪漫,只可惜,他的語調和表情都不怎麼浪漫:

  「庭萱,我還是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霍庭萱端然微笑:「不會是你和顧小姐定了婚期,請我去做女儐相吧?我可沒有那麼大方。」

  「沒有。」虞浩霆面無表情地啜了口酒,「我是想請你帶一句話給仲祺,這些年,我一直把他當弟弟,以前是,以後也是。如果將來有必要,也麻煩你把我的意思轉告給霍伯伯。」

  霍庭萱心中疑惑,面上卻絲毫不露:「怎麼?他闖禍了?」

  虞浩霆搖了搖頭,一條一條切開面前的牛排,手上的動作很慢,語速卻有些快:

  「有件事我不知道霍伯伯有沒有告訴你:仲祺喜歡了一個女孩子,你們家裡不同意。」

  霍庭萱聞言,莞爾一笑:「你也知道,我們家裡的規矩不許納妾。他那些女朋友……別說我父親,就是母親那麼疼他,也不會由著他胡鬧。」她正說著,忽然聽見虞浩霆手裡的餐刀不小心在盤底磕出一聲脆響。

  「庭萱,我知道你們霍家規矩大,不過——」虞浩霆頓了頓,語意愈發沉緩,「前年小霍在沈州的時候,我去看他。他說,他這輩子最想要的,就是得一心人,白首不離。你們霍家的家事,外人不便多說,所以我想,將來……你能幫他勸一勸霍伯伯。」

  他這一番話,讓霍庭萱更加迷惑起來。如果仲祺真的喜歡了什麼人父親不肯答應,那以他的性子,早就在家裡鬧起來了,更少不了撒嬌耍賴扯上自己當說客,哪還用得著繞這樣的彎子讓虞浩霆來傳話?然而虞浩霆這樣鄭重其事,必然是話有所指。她一時想不周全,遂笑著試探道:「他自己怎麼不來跟我說?我這次回來,看他和致嬈處得倒好,母親也有這個意思。你沒看出來啊?」

  虞浩霆沒有接她的話,只是漠然搖了搖頭。霍家當然屬意致嬈,若是沒有他們的事,小霍拗著性子鬧一鬧,或許還能求得霍萬林成全,可是如今,什麼都毀了,無論如何,霍家也不會讓仲祺跟她在一起。他不知道她要怎麼辦,可是從今以後,她的事已經不由他來決定了,他毀了她幸福的可能,卻無從彌補。他能為她做的,大概也只有這些了。

  霍庭萱察覺出他的冷漠,面上的笑容卻沒有絲毫改變:「對了,我也想請你幫我個忙。」

  「什麼事?」

  「下個週末在國際飯店有一場慈善義賣,捐助的是之前北地戰亂的流民遺孤。所以,我想請虞總長屆時能賞光——你要是有空,帶顧小姐一起來吧。」

  虞浩霆面上的神情有一瞬間的緊繃:「你叫人拿份請柬過來,我讓唐驤去。應付傳媒記者,他在行。」

  「你這麼忙啊?」霍庭萱話音未落,外面忽然有人敲門:「總長,邵司令找。」

  「昨天我路上有點事情耽擱了,想著今晚約你的。沒想到——」邵朗逸施施然走進來,閒閒笑著打量了一眼,「你佳人有約。」

  霍庭萱見邵朗逸找到這裡,思忖他多半是有要事,未必方便當著自己的面說,便嫣然一笑:「你們聊,我去打個電話。」

  虞浩霆也擱了手裡的刀叉:「有事?」

  邵朗逸拎起醒酒器給自己倒了杯酒,在手裡輕輕晃著:「浩霆……」一言未盡,突然自嘲地笑了笑,「沒事,我就是無聊,想找人喝酒。」虞浩霆聞言,端起手邊的杯子朝邵朗逸一示意,抬手便喝空了。

  邵朗逸慢慢品了口酒,眼波縹緲如晨霧中的江面,「你跟庭萱聊什麼?」

  「她說下個週末國際飯店有個慈善義賣,你要是有空,不妨去買點東西。」

  邵朗逸端詳著他,彷彿兩人久未見面。昨晚顧婉凝蒼白的睡顏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他只覺得諷刺。太上忘情,他總以為自己最灑脫,卻原來,他才是永結無情契的那一個。他想起那天,她到警備司令部來找他,一雙翦水明眸裡有出乎他意料的決絕和無助:「你要是騙我……」

  他現在才知道,他錯得這麼離譜。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明明一早就知道,他從來都是最懂得取捨得失的那一個,他卻親手把她推到了這樣絕望的境地,他一早就該知道的,「浩霆,我現在忽然有點兒佩服你。」

  虞浩霆靜靜一笑,那笑容裡沒有歡欣,也看不出其他任何一種情緒:「是嗎?我現在——也有點兒佩服我自己。」

  棲霞官邸一夜之間沉靜了許多,顧婉凝消失得太突然,各種版本的故事一個比一個繪聲繪色:比如虞四少和春台社的楚老闆藕斷絲連,被顧婉凝撞見,醋海生波鬧翻了;又比如虞夫人看不慣這位顧小姐張揚輕佻,虞四少拗不過母親,只好暫且金屋藏嬌。只是傳聞種種,皆是法不傳六耳地隱秘流轉——有了第一次的前車之鑒,誰也保不準這女孩子還會不會再回來。

  消息傳到霍家,霍夫人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女兒,霍庭萱卻察覺父親似乎有一瞬間的沉鬱。

  霍萬林看了看一旁的座鐘:「打電話去悅廬,叫仲祺回來吃飯。」

  不想一會兒下人過來回話,說公子這幾天都不在悅廬,留話說去了渭州公幹。

  霍家母女聞言俱是一怔,渭州是隴北軍政長官公署所在,雖屬重鎮,卻遠在邊陲,怎麼會有人派霍仲祺到那兒去公幹?這一來一回,少說也要半個多月,他竟也不和家裡打聲招呼。母女二人都有些不解,霍萬林卻不置一辭起身往書房去了。

  父親的若無其事更讓霍庭萱覺得異樣。她想起那一日虞浩霆的語焉不詳,心弦隱約觸到了什麼,卻不願去想,微一遲疑,對霍夫人道:「母親,我有件事想問您。」

  康雅婕還沒動身回江寧就聽說了顧婉凝的事,縱然她不怎麼喜歡這女孩子,卻也有點兒替她可惜。虞浩霆那樣的人,是難相處,想到這個,自己倒有幾分慶幸。只是她和邵朗逸似乎也太順遂了些,總叫人覺得欠了那麼一點點——一點點蕩氣迴腸?不必多,只要一點就好。列車慢慢減速,她看了看在保姆懷裡睡得香甜的女兒,繾綣一笑,所謂人心不足,大抵就是如此吧。

  康雅婕換過衣裳出來,見邵朗逸一個人坐在起居室裡喝茶,輕甜一笑:「你這些日子一個人在江寧,都幹什麼了?」

  邵朗逸垂眸笑道:「一個人無聊,當然是要找點樂子了。」

  康雅婕眼波在他身上溜過:「是嗎?你找了什麼樂子,也說給我聽聽?」

  邵朗逸起身放下茶盞,一直走到她身前:「我要納妾。」

  康雅婕怔了怔,旋即無所謂地笑道:「好啊。是那個到現在還沒嫁人的徐家二小姐,還是江寧又出了哪個風情萬種的交際花?」

  「既然你也同意,那我就叫人派帖子去了。」邵朗逸一邊說一邊轉身往外走,「日子定在二十六號,事情我都交代下去了,就不用你操心了。」

  康雅婕臉色一變:「你什麼意思?」

  邵朗逸慢慢退了兩步,回過頭來:「是我有什麼沒說明白嗎?」

  康雅婕盯了他一眼,「你說真的?」

  邵朗逸淡笑著點了點頭,康雅婕的容色已經全然冷了下來:「不可能!」

  「我要納妾你不同意,是吧?」

  康雅婕偏著臉一聲冷笑代替了答案,邵朗逸面上倒一絲慍色也無,唇邊甚至還浮了淺淺的笑紋,「好,那我娶平妻。現在叫人改帖子也來得及。」

  他想起之前顧婉凝聽他解釋中國人複雜的婚姻關係,末了,冒出一句:「我覺得你還是納妾比較好,反正明年我就走了。這樣的事我聽說過好幾次,但是沒有聽說過誰家的夫人突然不見的。那還要離婚,又麻煩。而且,邵夫人會更生氣的。」她和他說話的神態,像是在討論一筆全然事不關己的生意,理智得讓人不安。他憶起初見她的那一天,她一言不合就冷了臉色離席而去,轉回頭又在他臂彎裡那樣的溫存柔婉。和衣睡倒人懷,嬌癡不怕人猜。他忽然覺得擔心,那樣無憂無慮的嬌縱明媚,是不是再也不會有了?

  「邵朗逸!」康雅婕想要盡力壓抑的怒氣一迸而出,「你發什麼瘋?」

  「我們邵家這樣的門第,這種事也不算很奇怪吧?」邵朗逸的指尖在身畔一瓶青花鳳尾尊的沿口摩挲著轉了兩圈,無所謂地笑道,「難道康帥昔日——沒有內寵嗎?」

  「你?!」

  康雅婕胸口起伏,顯是慍怒至極,一時間卻想不出用什麼話來答他。以邵朗逸的家世身份,納妾這種事確實沒什麼大不了。然而眼下國內西化得厲害,許多自恃開風氣之先的士紳名流都力主文明結婚,一夫一妻;當然,趁這個風氣換掉那些上不得檯面的原配也是常事,可她康雅婕不是那些目不識丁的小腳村婦!況且,她和邵朗逸成婚至今,一直都是琴瑟相偕,人人艷羨。邵朗逸今日忽然說要納妾,此時此刻於她而言,比傷心更猛烈的感受卻是羞辱。

  康雅婕沉了沉心緒,口吻更加斬釘截鐵:「不可能。」

  「這樣啊……」

《一身孤注擲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