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的夢嗎?
就算是末世,也有可能聽到敲門的聲音呀!
腦中閃過一個可以給她當論據的記憶。
——蓋得嚴實的被窩,努力踮起的腳尖,抵住的門板外面是……是什麼呢?
凌凌七費勁地回憶著。
一時之間想不起來那段重要的記憶,她只好重複那句蒼白無力的解釋:「柏海,我真的沒有騙你……我這麼喜歡你,我怎麼捨得走呢。」
柏海吸了口氣,眼睛裡的淚水像是從心裡猛地抽上來了一樣,頓時盈滿了他的眼眶。但他的表情一點兒都沒有變。
那是一張與他的年紀不相襯的,難以被說服的、淡漠而麻木的臉。
「喜歡、嗎?為什麼?」
感情不是是非題,這個問題本就不是一下能給出答案的。
想說的話太多,凌凌七怒了努嘴,不知該從何說起。
男孩屈了膝蓋,半跪在少女的面前。他用並不溫暖的手掌,輕輕地撫摸她的臉。
「算了,你不用回答了。反正你說了,我也不會相信。」黏稠陰鬱的語調,彷彿死在暗處、腐爛已久的動物屍體。
血液裡被傳染的暴虐被強行抑制著,未流下的眼淚漸漸從他的眼裡淡去。
別再繼續下去了,柏海。
停止愛她,停止傷害她。
愛是一件太可怕的事,它和恨一樣刻骨銘心。恨只能蠶食人的血肉,愛卻能悄聲將人溺斃、摧毀人的意志和心靈。
他愛她。曾經有一度,他想成為肉瘤,鼓著圓圓的肚子往她身上一撞。
「彭——」
像炸開的煙花一樣。他的血液、他的氣息、他的溫度、他滿腔的情緒,將全部粘到她的身上,灼傷她的皮膚,怎麼扒她都不能把他扒下來。
他愛她。曾經有一度,他想像暴食那樣品嚐她,舔舐每一寸發抖的肌膚,若是鋒利的牙齒不會傷害她,他會重重地咬她,直到她的皮膚留下他的齒痕。
他想要做的事情每件會害她受傷,但他又不願意看到她不舒服。
如果她眼淚汪汪地喊一聲難受,他會感到無比的痛苦。
不受歡迎的來到這個世界,所以隨便死掉也沒差。
柏海,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可是凌凌七不是,凌凌七是柏海的珍寶,柏海的愛,柏海的心頭肉。她的命不賤,她要好好活著。
不要再恩將仇報地勉強她了、把自私又卑賤的愛藏起來吧。
她是一個那麼好、那麼好的人。
好人,是該有好報的。
喉嚨裡抑制不住地發出委屈的嗚嗚聲,憋著淚的凌凌七眼眶紅了一圈:「我、我可以想出來是誰敲門的,也可以跟你解釋我為什麼喜歡你。你再給我一會兒時間,讓我想想該怎麼說……」
「不用解釋了,被拋棄不是第一次,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走吧,別再回來了。之前的針和手銬我都沒有處理掉,你再在我身邊待下去的話,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到時候,你哭也沒用了。」
把手上的東西放在她旁邊,柏海站起來,轉身走出了凌凌七的家。
他聽到她在喊他的名字,他聽到她在小聲地啜泣。
他知道她沒法追上他,因為藥效還沒過去。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在離他所愛的、有溫度的世界遠去。
他想像著她現在的樣子,他想回去抓去她手,跟她說話,再纏她一會兒。她摔青的膝蓋也沒有處理呢,一定很疼的。
可是,他又忍不住勸自己,就讓她這樣走了也好。
他總在這裡等她的,不睡覺地守著暗乎乎的房間,擔心她下一次不會出現。因為很愛她,所以聽著她叫自己「柏海小時候」、不記得他們共同回憶,也心甘情願。
凌凌七姐姐。
最初的她說,多叫一聲姐姐,就多給他一點糖吃。
所以,總覺得這個名字是甜的。
凌凌七姐姐,別哭了。
柏海,心甘情願。
她掙扎地往他的方向移動,碰倒了手邊的糖水黃桃罐頭。
那是柏海給她找的午餐。
指尖觸上鐵罐頭涼涼的邊沿。柏海很喜歡吃這個的,她記得。
——「我最喜歡拿到是糖水黃桃罐頭。雖然寫著過期,但它們吃起來還是甜甜的,很好吃。」
身體重重一抖,腦海裡的這句話是如此清晰。
清晰得讓她覺得頭疼,接著,連帶心臟也一起疼起來。
凌凌七咬著牙站起來,動作太急、沒有扶穩牆壁,腳一軟摔到了門外的瓷磚地上。
不同於之前,這次的痛感非常清晰,大概是藥效快過去了。
她給自己鼓了個勁,再度起身,往柏海離去的樓道口追去。
是下雨了嗎?
凌凌七聽到外面一陣古怪的下墜聲。
越接近外部,聲音就越響。
並不是下雨,也不是下冰雹,彷彿是一種重物在成批地瘋狂墜落著。
過於密集的噪聲落在耳膜上,像要在她的耳膜裡鑿個洞來。
走出一樓,凌凌七看見——
地板上躺著許多許多許多柏海,而天空中還有無數個柏海在往下落。
新落下的柏海壓在舊的上面,一層疊著一層。
從兒時到少年,不同的身高、表情、衣著……亂七八糟地丟下來、丟下來。
全世界都是,不斷摔死的柏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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