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淺換上紅裝走出屏風後的時候,我的眼睛都要掉下來了,我搜腸刮肚想了一堆美好的詞句來描述她,最後只能說,「好看。」
我從來沒見過穿紅裝這樣好看的人,明艷而不妖氣,美麗而不傲人。一顰一笑都是風姿,一舉一動都會讓人的心跟著她酥化。
我不禁道:「六皇子的福氣真好,娶到這麼美麗的新娘。」
她含羞淺笑,看得我差點摔倒。不知道啟彥會如何把她放在心頭疼愛呢。
我突然想著,不知道哪一天,我可能也會遇到我生命中那個可以為了他等待廝守,一直陪伴的人,哪怕不著鳳冠霞帔,只青衣淡酒,四目相對,便可托福終生。那時,一定是一個女子最幸福的時候。
初淺裊裊婷婷的走著,腰肢纖纖如柳扶風,偏偏穿著精繡的紅裝,如一朵蹁躚於細雨中搖曳的花瓣。
我和幾個丫鬟眼巴巴的盯著她,她羞了臉,轉到屏風後換掉了。
我一整天腦子裡都是她美麗的模樣,直到晚上讀書還是有些走神。
師父正在撇著嘴喝他的苦藥,他似乎只有在吃藥的時候才會像一個正常的凡人,所以,雖然他一直不喜歡吃藥,我卻是最盼望他吃藥的樣子,因為那時,他眉梢眼角的細微之處,會看到他本該有的少年模樣。
想來,他也二十歲了,卻依然不去在乎周圍的任何女子,也許安大哥說的對,他就應該看破紅塵,遠離這擾攘塵世。
可他偏偏又存於這裡,這幾年,幫初清做的事情多了些,也被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他的存在。
只是,他依然淡的像個從來沒見過生人的孩子。受了初家老夫人的囑托輔佐初清查案,那便無聲無息的去幫忙。有的時候我也會跟他去京鼎府衙,那些衙差都對他十分恭敬,他卻旁若無人,連對初清的話都很少,初清要他幫忙做什麼他就做什麼,多餘的事情一概不管。
不過這已經算是很給初清面子了,初清也知道分寸,沒有十分緊要的事情是不會找他的。
我甚至從未聽他叫初清一聲大哥,真的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能入了他的眼。
我偷眼看他,他正在和碗底的藥渣較勁,表情倒是頗有幾分可愛。
我喚他,「師父,初淺姐姐的婚期很快就到了吧。「
他「嗯」了一聲,沒再有什麼反應。
「師父不需要籌備一些賀禮嗎?」
「不需要。」
其實我也猜到了他不會準備一些什麼,這些虛浮的東西他似乎都不會考慮。不過自己的親妹妹成親,而且是嫁給自己的好朋友,怎麼說寫一幅字也是應該的吧。
我自然是不敢說什麼,只能默默的繼續看書。
他突然說,「初淺嫁人,以後你就沒有桃花酥了。」
我抬頭看他,他淡若清風的一笑,「這幾天,你可以多去看看她。」
我聽得差點從凳子上飛起來,師父什麼時候這麼有人情味了,居然知道我喜歡吃桃花酥,還讓我可以和初淺多相處幾天,我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人是我的師父。
他把碗裡最後一點藥喝下去,微微閉了目,似乎是在與口中的苦澀抗爭,然後輕輕的說:「不喜歡可以不去。」
我趕忙說,「喜歡!謝謝師父!」我當時真想撲上去抱抱他以表示我的歡喜,不過他已經三年多沒有打過我了,說不定早就手癢癢,我不能給他機會。
所以我想了想,還是只在原地蹦了幾下,就繼續看書了。
接下來的幾天我恨不得每天都住在初淺的閣中,我們似乎有說不完的話,我陪著她走著初府的角角落落,聽她講這個幽靜漂亮的府裡曾經的故事,講她和啟彥,和師父,和初清大哥兒時的記憶。
提到了師父,初淺淡淡的笑,「落兒,你知道嗎?你師父,從來沒在乎過誰,你是第一個能讓他有所牽念的人。」
我看著她,她明媚的眸子在陽光下閃著漂亮的光,「落兒,你知道的,他能記住名字的人都沒有幾個,而你的名字,可能是他提及最多的了。」
我咧著嘴傻笑,「我成天惹他心煩,當然提及的最多啊。」
她搖搖頭,「落兒,你相不相信,如果這個世界上能有人讓他笑一笑,那個人一定是你。」
我一下子就想起了他那如清風拂面冰消雪融的笑,雖然他寡淡著一張臉的時候比較多,不過平日裡也偶爾會笑一笑吧。
「他平日裡從來不笑嗎?」
初淺看著我,「果然,他對你還是會笑的,是嗎?」
我點點頭。
初淺繼續說,「我已經很多年沒見他笑過了。」
我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初淺摸摸我的頭,她本就是嬌小的身量,我現在已經快和她差不多高了。
她笑笑,「傻丫頭,這樣我就放心了。以後我不在府裡,你師父會保護好你的。」
我鼻子有點酸,使勁抱住她,「我不要你走。」
她也抱著我,聲音依舊溫柔甜美,卻也有些哭腔,「傻丫頭,你要我做一輩子老姑娘嗎?」
「老姑娘就老姑娘嘛,我和你一起。」我抱著她不撒手,生怕她一下子就飛了。
四年的時間,我已經把她當做了我的親姐姐,好像重新找回了家人,而今,我又要失去她了,我的家人又一次要從我手裡飛走,要離開我了。
得到又失去,那樣的觸動比幾年前的悲傷更甚。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又變得這麼脆弱,可就是傷心的一塌糊塗。
我真的,太害怕離別……
後來發生了什麼,我已記不清,恍惚聽見了師父的聲音,好像還有人歎息的聲音,再清醒時,看到師父坐在我的床邊。
他看到我,眼睛瞇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悅,我下意識的往後躲了一下,怯怯的問:「師父,我怎麼了。」
「傷心欲絕,差點撒手人寰。」他的語氣依舊平淡,我卻聽得害怕。師父早就告訴我不要再這樣,如今我又暴露了這一面,不知道他會不會真的生氣了。
我慢吞吞的坐起來,小心翼翼的看著他,他沉靜清俊的臉上沒有什麼神情,我卻總覺得他下一秒就會把我丟出去。
「廢物。」他薄薄的說了兩個字,我卻聽得心如刀絞。
「師父……」
他垂眸看我,我躲著他的目光不敢直視,冷不防被他的大手抓起來,我的臉正好被放在他面前,我看到他額前若隱若現的傷疤,總覺得他莫名的帶了一些殺氣,嚇得我都快不敢呼吸了。
「別再這樣了,我不知道還能忍你多久。」他盯著我的眼睛,眼中難得的有一些情緒,那神情我看著害怕。
我嚇得又要哭了,眼裡蓄著淚,拚命想忍著不留下來,「師父……我知道錯了。」
他依然盯著我,我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鑽進去,「師父,您別生氣,我以後不會這樣了。」
雖然他以前也曾經責怪我懲罰我甚至打我,可是我從來沒看過他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他這次,怕是真的生氣了。
我的心裡虛著,帶了幾絲孩子的委屈,只會一遍又一遍的認錯討饒。
過了一會,他放開手,輕輕閉了目,再睜開時,又恢復了波瀾不驚的神色。
我怯怯的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他沒有甩開我,於是裝著膽子說:「師父,我以後不會惹您生氣了,真的……您別生氣……」我的聲音像蚊子一樣小,不過他肯定聽得清楚。
他掃了我一眼,神情裡是毫不掩飾的嫌棄。
我心裡一下子好像塌了,果然,他還是嫌棄我的,或許他這些年對我的保護真的只是為了兌現對我父親的一個承諾而已。對於我這樣一個渾身都是毛病的傢伙,他終是無法接受的。
我一時不知如何面對這樣的想法,木呆呆的看著他。
他甩開我的手出去了,我也沒有什麼反應,就只傻傻的坐著,想著他剛才那一瞬的眼神,整個人都冰涼冰涼的,好像一下子失去了什麼。
過了一會,他竟又回來了,手中端了一個托盤,裡面是清粥小菜。
他把我提起來放在桌邊,我看到食物,腹腔開始劇烈的抽搐,感覺自己好像是餓極了的樣子。
他的聲音飄進我的耳朵,「把這些都吃了,你三天沒吃東西了。」
「三天?」我嚇了一跳。
「我給你下了藥,初淺昨天已經出閣了。」
我腦袋又嗡的一聲,初淺昨天出閣了!
師父應該是怕我哭鬧不止打擾了嫁娶,畢竟皇子成婚是尊貴的大事,被我這樣一個小孩子擾了新娘子的心情,那事情就大了。
所以,我連初淺成親都沒能送她上花轎,我的心裡藏著巨大的悲傷,每次失去親愛的人,都是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彷彿我在他們面前,就是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而已。
不過想來,我也的確是個廢物,只會讓他們因為我的存在而徒增一些煩惱。
想來,初淺紅紗遮面的樣子,一定很美吧,可惜,她今生最美的時候,我又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