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我剛踏進院門,就看見師父坐在院中石凳上,身邊未置琴器,未著茶具,連本書第一沒有,像是在等人。
我戰戰兢兢地的走過去,「師父。」
他轉過來看我,「想初淺了?」
我點點頭,估摸著,以他的耳力不可能聽不到剛剛趙錦宸的喊聲,不知道他會假裝不知道還是會做些什麼。
他站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我。
每次他這樣看我的時候我都有一種渺小的感覺,好像會不由自主的聽他的話。他輕輕的說:「最近事繁,少出門。」
我心裡一震,他果然聽到了,並且如他的心性,選擇了最波瀾不驚的一種方式來提醒我。我點點頭,他又說,「若是想念了,我請她回家探親。」
女子出嫁,尤其是嫁入侯門王府,鮮有人可以回家探親的,有很多女子一旦嫁出去了,可能一輩子就要呆在婆家,出不得府門,見不得家人,若是回家的次數多了,可能會遭人非議。初淺的出身高貴些,啟彥與初澈又交好,初淺才可以偶爾回來探望。可是,我的師父,那樣一個人,竟會因為我的想念,說請初淺回府探親,這讓我多少有些受寵若驚。
我趕緊說,「不用麻煩師父,我沒事的。」
他也沒說什麼,轉身出去了。
我還在想他去做什麼了,外面傳來一聲慘叫,我側耳一聽,竟是趙錦宸的聲音。
師父,竟然出去,收拾趙錦宸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這位仁兄最近,變得有些幼稚。
外面的慘叫聲停止了,我趕緊躲回房間裡,不知怎樣面對他,心想著,若丞相大人知道自己的寶貝兒子被一個書生揍得鼻青臉腫,不知道要作何感想。
他步履很輕,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的,晚膳送來的時候,他已經端坐在書案後看書了,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我送了晚膳進去,他也沒理我。
我有些猶豫,站了一會,他一直沒有抬頭,我只好出去,剛走到門口,他清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明日帶你去啟彥府上。」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轉身看他,他抬頭給了我一個淡淡的笑,我忍不住嚥了一下口水,他的眼神微微閃了一下,我意識到自己剛才的狀態,趕緊說話,「我?可以去六皇子的王府嗎?」
他點了一下頭,「啟彥邀我明日去商討一些事情,你若是想念初淺了,便可同去。」
我激動的差點咬了舌頭,連聲說好。
他收起了笑,「那還不去讀書。」
我蹦的老高,都快要飛起來了,跑回自己的房間看書。
次日,隨著師父出去的時候,我依然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竟會特意帶我來看初淺。
啟彥是所有皇子中最不受寵的,自然也是最窮的。不過即使這樣,皇子的生活也非尋常人可比,他的府邸沒有太華貴的裝飾,迴廊軒榭,小亭靜駐,花肆蔥蘢,倒也襯得素淨的閣築流光溢彩,雅致非凡,這樣的格調看起來應該是初淺的手筆。
果然如此的女子,無論在什麼樣的地方,都可以過得如此美好。
啟彥親自出來迎師父,寥寥幾句看得出他對師父很依賴。我隱隱覺得他們在籌謀一些大事。
他看到我,有些驚異,「這小姑娘……」
「易落,你見過。」
啟彥想了想,似乎想起來了什麼,笑了,「上次見你還是個小孩子呢,沒想到幾年不見出落的亭亭玉立。」
我趕緊施禮,「易落見過六皇子。」
他點點頭,便轉向師父,「我有要事與你商討。」
師父應了一聲,又說,「易落來看初淺。」
啟彥揮手招來一個小廝,「帶落姑娘去後庭。」
我心裡激動的要命,當著啟彥的面又不好表現的太明顯,於是努力的壓著心裡的小情緒跟著來了後庭。
夏花繁茂,我見到初淺時,她正在金魚池餵魚,身側一個小男孩,大概三歲的樣子,嫩的像個粉團捏的娃娃。
我偷偷退了那小廝,繞到她後面,輕輕摀住她的眼睛,她身子抖了一下,似乎一驚,那小娃娃來扯我的衣擺,「姐姐好漂亮。」
初淺摸了摸我的手,笑了,「是落兒?」
我吃了一驚,放開手,她回頭看見我,開心的抱住我,「真的是落兒!」
「你怎麼知道是我?」
「你的手啊,瘦瘦的,乾巴巴的,一摸就是你師父折磨出來的。」
我笑了,我歡天喜地的抱著她,「初淺姐姐,我好想你呀。」
我們倆樂的想兩個搶到糖的孩子,直到扯著我衣服的小東西又開口了,「娘親,這個姐姐是誰啊?」
我低下頭看他,初淺抱起他,「這是易落小姨,快叫小姨。」
他奶聲奶氣的叫我,「易落姐姐,姐姐好漂亮。」那聲音軟軟糯糯,聽得我心裡甜甜的,不僅伸手捏他肉嘟嘟的小臉,他便張開手要我抱他。
我被他對姐姐的執著逗笑了,抱他在懷裡,軟軟的,手感特別好,不禁親了親他的小臉蛋,「誰教你的,這麼小就知道給自己尋姐姐?」
初淺笑了,「他叫簡兒,身邊這麼多漂亮的人也沒看他喜歡誰,看來是和你有緣呢。」她的表情帶著一點小狡猾,「要不要考慮做我的兒媳婦啊?」
我差點笑出聲來,「給你兒子娶一個比他大十幾歲的老女人,哪有你這樣做娘的。」
初淺笑了,「我這樣,怕是比我娘要盡心一些呢,至少我知道自己的兒子喜歡,就會幫他爭取,不像我娘,姑娘住在家裡八年了,也不知道給他那個木訥的兒子提個親。」
我聽出了她話中的意思,有些臉紅,「你越來越不像個做娘的人了,我歡歡喜喜的來看你,你倒一直拿我開玩笑。」
她從我手中接過簡兒,吩咐奶娘帶下去餵一些解暑的甜湯,小東西依依不捨的鬆開我的手。
她又喚人安排了茶果點心,那樣子越發的從容端莊。
喝了盞茶,她說:「落兒,你不要告訴我你和我二哥只是師徒關係。」
我的臉有點紅,不知如何回答,她又說,「他那樣的人,願意為別人如何,又願意你做到多少,你不會不知道。你們倆,要裝糊塗到什麼時候呢。」
我努力讓自己的表情自然一些,答道,「我……不知道,師父高深莫測,不是我能猜得透的。」
「落兒,你也不是小孩子了……」
我想著,心中有些滋味無法描述。
初淺看的出來,安子亦也看得出來,唯獨他,和我,總是有那些莫名其妙的東西隔在中間。
閒談了許久,我把三碟點心都吃光了,她笑著看我,「別的沒精進,這番吃東西功夫卻是爐火純青了。」
我不以為意,又伸出爪子去摸桌上的葡萄,冷不防一隻修長的手攔在我的面前,細密的疤痕隱約可見。「等下還有午膳,先別吃了。」
「哦。」我收回了口水,看見師父的身邊還站著啟彥,趕緊站起來問安,「見過六皇子。」
初淺拉過我的手,「不用那麼多禮數,跟我進去,我還有好多話要對你說呢。」
她朝啟彥眨眨眼,「開飯了叫我哦。」
啟彥沉穩的面容上露出一絲寵溺,點頭說好。
然後她又對師父笑了一下,「二哥,你的落兒我借走了。」
我被她拉著,覺得初淺現在真的比以前更迷人了,連在我師父面前也可以那麼輕鬆,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魅力,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親近她,寵愛她。
她的房間和在初府的閨房有幾分像,乾淨素雅又有些精心的小情致。
她樂顛顛的拿了好多漂亮的衣料往我身上比劃,「你看你,身上這件還是我上次回家的時候給你帶的呢,一個姑娘家也不知道妝扮一下自己。」
她用指尖輕敲我的頭,「不知道你師父收的是個男徒弟還是個女徒弟。」
我苦笑著,「我在那小院子裡,裝扮成什麼樣也沒有人會看啊。」
她的笑容裡帶著小小的狡黠,「你師父表面上像個隱士高人,說不定每天都在偷偷的看你呢。」
「哪有你這樣說自己哥哥的。」
「落兒,不是我亂猜。你看看你師父為你做的事情,說他對你沒有心意,誰會相信呢?」
我聽得酸楚,轉了話題,「你打算做幾件衣服給我啊?」
她看著我沒心沒肺的樣子,無奈的搖搖頭,「你呀,這麼主動的跟人要東西,不能矜持一點嗎?」
我笑嘻嘻的看著她,「就是因為剛才太矜持了,才吃了三盤點心。」
她被我逗笑了,又來戳我的頭,我們兩個打打鬧鬧,我感覺自己好久都沒有這麼輕鬆過了,只有在初淺身邊,才會那麼毫不拘束。
午膳豐盛的不得了,我在皇子面前不敢放肆,小口小口的吃著,初淺看我吃的那麼辛苦,有點想笑,師父漫不經心的幫我夾菜,啟彥和他說一些我聽不太懂的東西,他偶爾回應一句,話依然很少,有點像書裡寫的身懷大才卻很難討教一二的大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