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下頭,不知如何回應他,什麼時候起,我們兩個變成了如今這般,他一廂情願的對我好,而我,卻越來越客氣。
我想著在中原時,我們交談甚歡,那時不知道他是貴胄皇族,不知他對我心存愛意,只是當做一個十分合得來的朋友,那麼開心。
而今,我們成了最親密的人,也成為整個錫戎最尊貴的人,心裡卻總是帶著若有若無的隔閡了。
他伸手在我的碟子裡夾了些菜,「多吃點,自從這羹湯送來之後,我見你的食慾好多了。」
「嗯,喬氏倒是真有心了。」
「我已經賞過她了,放心吧。」
「洛鴻影,人家如此有心,要的是你的垂青,而不是你的賞賜。」
「柒月,我對你如此用心,要的也是你的垂青,而不是你的感謝。」
我閉了口,對他露出一個乾澀的笑,轉而對自己肚子裡的說話:「你父王覺得母后不夠垂青他呢,你倒是評評理啊。」
洛鴻影笑了,伸出長臂拉我近些,稜角分明的臉湊近,輕輕在我鬢邊摩挲,「柒月,我最近一直在想,若是那日你真的離開了,我永遠見不到你了,我現在該是一幅什麼樣子……」
「不知道……」
「嗯,我也不知道,也不敢想。我這輩子第一次覺得害怕,就是因為你,現在更甚,見不著你的時候想著你,見著你的時候又擔心你會一下子離開我。」他慢吞吞的說著話,自顧自的苦笑,「柒月,我是不是病了……」
他溫熱的氣息噴在我的臉頰,側過頭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唯一能做的,只有沉默。
隔日,洛鴻影給柳心的封賞便到了,宮裡的那些小侍女各個羨慕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歡歡喜喜的幫柳心拾掇著東西。
柳心倒是平靜了下來,趁著眾人都在外面玩鬧著,進屋來看我,「娘娘。」
「可還開心嗎?」
「娘娘的大恩大德,柳心沒齒難忘。」
「傻丫頭,我又沒要你回報什麼,不然,直接把你留在我身邊不是更好。」
「娘娘可以不記念恩情,但是柳心不會忘恩,以後只要娘娘一聲吩咐,無論是上刀山,還是下火海,哪怕是去閻王殿裡走一遭,柳心也沒有任何怨言。」
我被她大義凌然的樣子逗笑了,「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情倒是適合你家羌遙將軍來做,你還是好好的做個賢妻良母比較好。」
她聽見我說你家將軍,臉又紅起來,小聲問我:「娘娘,羌將軍不會不願意吧?」
「你昨日與他相處如何?」
「我們相談甚好,但是將軍十分客氣,也許只是出於禮貌呢?萬一將軍不願意娶我,這……」
「你何時見過羌將軍與女子相談甚好過?我救過他的命,他才會與我交好,他雖為粗人,一般女子卻很難入得了將軍的眼。他既然對你溫善,那便不會抗拒你的。」
「真的嗎?」她臉上帶著濃濃的喜氣。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謝娘娘!」
正說著話,青松叩門:「娘娘,容總管來了。」
「快請。」
容兼走進來,臉上也帶著一絲喜氣,見我就叩,「娘娘,奴才來傳陛下的話,陛下今日散朝後已對羌將軍提起賜婚之事,羌將軍應下了。」
「真的?」我看著柳心,柳心的臉上已經樂開花了,「太好了,容兼你快起來。」
容兼起身,「奴才恭喜娘娘宮中又添了一樁喜事,還要恭喜柳心姑娘。」
柳心趕緊回禮謝過。
容兼對我施禮,「娘娘,陛下還有差事給奴才,奴才就先告退了。」
「青松,快去送送容總管。」
青松樂顛顛的把容兼送了出去,不一會就跑回來了,看著柳心說:「娘娘,以後,柳心姐姐是不是要叫錦繡綺女,還是該叫……將軍夫人了?」
我接口道:「好你個青松,現在還敢拿柳心開玩笑,小心羌將軍把你扔到軍營裡去餵馬。」
「怎麼說我也算是柳心姐姐的半個弟弟,羌將軍就是我姐夫,怎麼會如此待我呢?看在柳心姐姐的面子上,將軍也會給我個先鋒官做做。」
柳心紅了臉,「娘娘,您和青松合起伙來取笑奴婢……」說完低著頭逃了。
我和青松笑著看他離開,可是笑著笑著,我卻笑不出來了,書靜嬤嬤被折磨致死,水漪也死了,如今柳心又要離我而去,我身邊的人越來越少,好像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單薄。
青松看著我,「娘娘,您是不是捨不得柳心姐姐了?」
我苦笑一下,「說捨得是假的,這些幾年她與我寸步不離,突然離開了,還真是覺得空落落的。」
「娘娘,柳心姐姐又給您選兩個貼身侍女,您要不要看看?」
「不用了,她選的定然不會錯,等柳心走了,便讓她們來服侍我吧。」
「是。」
我悵然的坐在屋子裡,柳心此時該是無比開心著吧?女子得償所願嫁給心愛的人,還有什麼比這更讓人覺得幸福呢?
我把梳妝台上的首飾盒遞給青松,「去把這個送給柳心。」
「娘娘,您這一盒都給她了?」
「女子出嫁是大事,沒有幾件像樣的首飾怎麼行?」
「娘娘……」
「快去吧。」
「是。」
我回身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依舊是年輕著的一張臉,卻是二十歲的人不該有的苦澀容貌,我笑了一下,覺得鏡子裡的人好醜,便轉頭不再看了。
柳心離宮的日子,我躲在屋子裡沒有出去,青松說她在我的房門口磕了三個頭便離開了。
我知道她心裡定不會留戀這個地方,就算我待她如何如何好,在這個深宮大院,可能一句話不慎就會掉腦袋的地方服侍我這個麻煩不斷的皇后,怎比得上與心愛的人長相廝守的好。
她離開的一整天,我都有些憂傷,新來的兩個女孩喚作晨曦和星兒,也都是十六七歲的年紀,生的乖巧溫謹的臉,小心翼翼的看著我。
我對她們笑笑,便也無話可說了。
看著她們年輕著的臉,對什麼事情都好奇的樣子,我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是老了,而今,我好像越來越懂得師父當年的心思,眉宇間沉靜淡漠的氣息也越來越像他了,只是,我依然到不了他如仙如畫的境界, 他那樣平靜的心境,溫和的恰到好處,就像春日裡雨水柳芽的香郁,減一分增一分都是罪過。
這樣出著神,一晃便過了幾日。
這日清晨,洛鴻影已經去上朝了,我坐起來,覺得腹中有些不適,晨曦眼尖,過來扶我,「娘娘可是身體不舒服嗎?」
「這幾日覺得腹痛,想是思念柳心的緣故吧。」
「娘娘還是請太醫來診脈吧。」
「嗯,也好。」
我想下床梳妝,剛走了一步,就聽見晨曦的輕叫,「娘娘,血!」
我回頭一看,純白的褲子上,那星星點點的血跡如此刺眼,我心裡一沉,「快去請太醫來。」
星兒聽到了動靜也跑進來,剛要叫,我瞪了她一眼,「別聲張,快去讓青松請太醫過來。」
「好。」
洛鴻影此時應該正在上朝,我只能自己處理。
見血並不多,我想著該是還好,躺回床上,換了貼身的衣服,讓晨曦把帶血的衣服處理掉。太醫匆匆趕來為我診脈,眉頭皺成一個疙瘩,「娘娘體虛,這漏血可不是好兆頭。」
我心裡一緊,「勞煩太醫,可有挽救之法。」
「娘娘放心,您現在還不是十分嚴重,按微臣開的藥,定會好轉。」
「多謝太醫。」
太醫收起藥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有些奇怪,「有話儘管說。」
「娘娘本就體虛,切勿再食陰寒之物,若是再虛寒下去,就算胎兒保住了,恐怕也會留下天生的寒疾。」
「您這是何意,本宮一直是按照太醫開的方子進補的,從未吃過什麼陰寒之物連膳食也是……」
提到膳食,我突然想起一個東西,「晨曦,昨日送來的甜羹可還剩了些?」
晨曦機敏,立刻會意到:「娘娘,小廚房應該還沒處理,奴婢去找找看。」
沒一會兒,晨曦端著碗回來,「太醫您快看看。」
太醫低頭用勺子翻弄,又沾了少許放入口中,臉色大變,低頭道:「娘娘,這湯汁中有馬齒莧,是極為寒涼滑利之物啊。」
晨曦瞪大了眼睛看我,「娘娘,喬……」她說了一半,被我的眼神瞪了回去,住了口。
我努力壓著心裡的恨,對太醫說:「太醫可否不要聲張,只安心為本宮調理身體就好。」
「微臣明白。」
我朝晨曦使了個眼色,她從袖中取了些銀兩塞在太醫的手中,「娘娘腹中的龍胎,煩請您多費心了。」
太醫小心翼翼的接過來,跟著她出去開方子。
我一個人在房中,感覺自己的牙都快要咬碎了。
若是平常對我的不敬和算計我都可以不在乎,如今,卻算計到我的孩子身上,對於一個曾經失去過孩子的女子來說,這樣的傷害足夠我恨毒了她。
惹惱了一個從不惱的人,是最可怕的,喬氏,算你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