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啟凱聽到汽車的喇叭聲,一輛嶄新的凱迪拉克豪華轎車從東面駛進了飛機場。車速極快,看到人也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逕直朝著他衝過來,林啟凱的臉色微微變了一下。
車直到開到他面前,才一個甩尾急剎,在離他還有幾公分的位置停了下來。
副駕駛車門一開,一個瘦小單薄的男人先從車裡下來,林啟凱認出是羅浮生的小跟班羅誠。羅誠臉都白了,極力隱忍著不適,去給主駕位上的人開門。
林啟凱以為開車的是羅浮生,沒想到走下來的卻是洪瀾。洪瀾一身馬褲馬靴,大紅色的短皮衣在獵獵風中顯得英姿颯爽,張揚而美麗。不愧是洪爺的女兒,林啟凱目中流露出欣賞之意。
洪瀾取下一雙皮手套揚了揚,算是和林啟凱打招呼。「林大哥,我車開的如何?」
「瀾瀾買新車了?什麼時候學會開車的?」林啟凱招呼她過來說話,隨手還剝了一顆滾圓的荔枝遞給她。這丫頭從小就愛吃荔枝的。
「今天呀。」洪瀾對他的問題表現的不以為意,自然的接過他手中的荔枝肉。「司機帶著我在家門口的靜北巷繞了一圈學掛擋,然後我就自己開到機場來了。」
林啟凱總算知道羅誠這一臉苦相是怎麼來的,洪瀾怕是把這汽車當做了飛機來開。「胡鬧!你這半吊子水上路,還開這麼快,不是撞死別人就是撞死自己。我一定會告訴洪爺讓他沒收了你這新車。」
羅誠遞給他一個感恩的眼神,言下之意終於有人敢仗義執言說句真話了。林啟凱平時是溫潤君子,但若是扳起面孔,也是有幾分威嚴的,像他父親。不然年紀輕輕在商業司當科長也是鎮不住的,但洪瀾卻是完全不怕他。
「我爹才不會呢。」洪瀾撇了撇嘴。這一點林啟凱倒是相信,洪瀾是洪正葆的獨女,她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會派人搭橋給她去摘。林啟凱還想再囑咐她幾句注意安全,馬上被洪瀾打斷。「難怪浮生哥喜歡叫你林先生,你比學堂裡的老先生還囉嗦!對了。浮生哥呢?」
「他還沒來。我還以為他會跟你一道來呢。」
「他派羅誠先來接我,說是要給許二準備個什麼驚喜。」洪瀾的表情很是不屑,她與許星程之間雖有婚約,但兩人一直不對付。林啟凱看在眼裡,倒也不點破。
「這也難怪。他們倆從小感情就好,浮生多費心了。」
兩人說話間,飛機的轟隆聲在頭頂響起。帶起一陣大風,迷了洪瀾的眼。林啟凱細心的將她推到身後,高出她一個頭的寬闊背膀給了她一個避風港。
飛機展開起落架,接近地面,著地,在地面滑行。同時,羅浮生的摩托車也進入跑道,與飛機平行前進。透過玻璃窗,許星程看見羅浮生。兩人互相點頭致意,羅浮生加速,趕在飛機停穩前開到了涼棚邊。
羅誠第一個迎上去,那張苦瓜臉終於展開了笑意。「大哥,小弟還能活著見到你真是太好了。你是不知道大小姐她開車……」
羅浮生取下頭盔,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卷髮,像哄小朋友一樣。「好啦好啦。知道你委屈了。大小姐保住你一條命已經是格外開恩了。」
洪瀾拉下臉來,問身邊的林啟凱。「他是不是以為我聽不到?」
林啟凱失笑,這對歡喜冤家呀。羅浮生的親生父親原是洪幫的二當家,早年間去了。洪正葆就收養了他做義子。林啟凱一直以為洪正葆是拿羅浮生做女婿培養的,沒想到前兩年,突然又和許家二少爺聯了姻。
其實這個決定不難理解。如今這上海三分天下,林家控制經濟,許家控制軍政,洪家是黑幫龍頭,但近年來杜文遠控制的青幫在上海逐漸抬頭,洪正葆地位不穩,自然是要拉攏一家來鞏固勢力的。奈何自家父親與洪幫早年間有些是非難辨的恩怨,否則他倒是不介意被「利用」去聯姻。
「Hello. Everybody, I am back!」許星程清亮的一嗓子把林啟凱的心猿意馬給叫了回來。他站在旋梯上就開始朝他們使勁揮手,看得出是真的高興。這出去讀書一走四五年,故土故友久別重逢。
原先在上海灘他們幾個年紀差不多大的慘綠少年總是玩在一起,不管走到哪許星程永遠是最受歡迎的那個。浮生煞氣太重,他又少年老成,只有許星程是長袖善舞的謙謙君子。少了他的上海灘確實少了許多花邊新聞。
只見許星程今日一身白色西裝,蹬著一雙牛津皮鞋,旁邊立著一隻淺棕色大皮箱。除了眼眶上多了一副金絲眼鏡,他和四五年前走的時候並無二致。想必這些年書沒少讀。一邊這麼想著,林啟凱已經迎了上去。「謐竹,歡迎回家。」
「仲景大哥。好久不見。」許星程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他們都習慣以字相稱,只有羅浮生沒有字。他總說混黑道的哪需要有什麼字,有個號就夠了。羅浮生也確實有個響噹噹的名號叫玉閻羅。只是沒人敢當面這麼叫而已。
許星程目光轉向羅浮生,羅浮生朝他微微一笑,卻沒有主動向前。許星程走到他身旁,二人伸手看似要擁抱,但卻互相抓住對方肩膀,暗自角力,好像要摔倒對方一般。突然,羅浮生一個叉步,將許星程一個背口袋,翻了過去。許星程將要著地之前,羅浮生又摟住他的脖子,往自己懷裡一帶,兩人四目相對,哈哈大笑。彷彿回到了十幾歲的年紀。
「渾小子,一點兒都沒變。」
「你倒是變了,變四眼蛤蟆了。」兩人連打嘴仗都不讓分毫。羅浮生喜歡競爭的感覺,競爭使他時刻熱血沸騰。但許星程走了後,許久沒有人能和他比一比了。也只有在許星程面前,讓人聞風散膽的玉閻羅能流露出一些僅存的少年心氣。
林啟凱和洪瀾他們坐轎車走,林啟凱開車。許星程將行李丟在他們車上,偏要和羅浮生擠一輛摩托車。
羅浮生的寶貝哈雷後座從來不帶人,這次勉為其難帶上了他。開到半路,羅浮生突然感覺不對,低頭一看,許星程正從身後環抱著自己,還沿著胸部上下摸索起來。
「喂。你手放哪呢?」
許星程卻沒有停止的意思。「多年不見,手感還是這麼好。」
羅浮生厲聲道:「放開!」
他的嚴詞厲色在許星程這完全起不到作用。「哎,你這人挺自戀。在醫學院,我們這些學生研究肌肉線條,只能用人體模型,頂多解剖些死人,現在,終於活捉了野生的活的一個模型,你讓我多摸一下。」
羅浮生氣極反笑。「滾!摸你自己去。」
「別說,你的肌肉線條真是標準,簡直是教科書級的。平時沒少鍛煉吧?」
「鍛煉?」羅浮生輕哼一聲像是在笑他的天真。「砍人算不算?」
許星程皺眉,畢竟是朱門世家。即使和羅浮生稱兄道弟多年還是不能習慣他口中的生活。「怎麼一張口又是打打殺殺的,三句話不離本行。」
「彼此彼此,你和我不都是拿刀吃飯?」
許星程學醫主修的就是外科,將來遲早是要拿手術刀的。「非也非也。我們一個是殺人的,一個是救人的,怎麼一樣?」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羅浮生的笑容僵了一下,確實,他們天生是不同的。
許星程並未察覺他的心思,自顧自的說道。「一提起吃飯我就頭疼,好不容易習慣了麵包牛排,回來還不知道吃不吃得習慣。」
「大上海的西餐廳裡要什麼麵包牛排沒有?巴黎有的,上海同樣也有,巴黎沒有的,上海也有,比如這個。」羅浮生笑了笑,說道。「你摸一下摩托車的皮兜。」
許星程拿出來:「這是?」
羅浮生回頭瞪了一下許星程:「留洋留得忘本了你?這是家繼生煎啊,咱們三兄弟以前常去的那家店。」
生煎包還是溫熱的,熟悉的香味勾起了許星程許多年少回憶。
羅浮生從後視鏡裡看著他怔忪的模樣,笑了笑。「你那些西餐有什麼好吃的,這才是絕世美味,限量供應,最後一籠。我費了老勁給你搶來的。」
許星程給了羅浮生一個熊抱,口裡還是不忘損他。「被你搶的人真是倒霉。」
「她呀……」許星程的話讓羅浮生又想起那個泥鰍般狡猾的女孩,他的話只起了個開頭,就沒了下文。
許星程也沒在意,拿出一個包子遞給羅浮生:「來,我餵你。張嘴。」
羅浮生覺得有畫面些怪異,但飢腸轆轆,還是一口吞下。
羅浮生的哈雷很快超過了林啟凱開的凱迪拉克。洪瀾一邊催促著林啟凱加速,一邊指著前面摩托上的兩人問:「林大哥你有沒有懷疑過?」
「懷疑什麼?」林啟凱不明所以。
「他們兩……是不是有斷袖之癖?」林啟凱一愣,看了她一眼,洪瀾雖是七分說笑,面容裡卻有三分認真。似是真在擔心這事,只是不知道她擔心的是哪一個?林啟凱默默打量著逐漸遠去的兩個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