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片機中放著天嬰的京劇錄音,餘音繞樑。
羅浮生在沙發上已經聽得睡著了,卻漸漸眉頭緊皺,似乎在做著噩夢。
夢中還是幼年的羅浮生跑在滿是迷霧的蘆葦蕩中。
他喘息著,迷茫著。
忽然他聽到一聲槍響,趕忙躲進蘆葦中,不敢出來。
他看到一隻拿著手槍的手。
接著,他隱約看到一張帶血的女人的臉。女人懷裡摟著一個看不清面容的小女孩。
他還看到角落裡有另一個穿著小洋裝的小女孩,捂著耳朵蹲在一邊無助哭泣著。
哭聲成了整個黑白畫面中唯一的聲音。
他做這個夢做過很多很多次了,每當他想再走近一點看清楚蘆葦中持槍的人是誰。女人懷裡的小女孩又是誰的時候,他就會突然醒來。
但今天這個夢出現了些許不同,因為女人懷裡的小女孩開口說話了。
他聽到震耳欲聾的哭聲中,那個小女孩循環往復的聲音。
她在說: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有什麼東西在她脖間一閃而過,很亮很刺眼。
羅浮生驚醒,滿頭是汗,唱片機還在放著天嬰的唱腔。他長歎一聲,又閉上眼睛再想睡卻睡不著了。
「匡」的一聲響,羅誠推開了套間的大門。剛邁進去一步像是突然想起什麼,退出去敲了敲房門。小心翼翼的叫道:「生哥。」
羅浮生撫額坐起,心想著是不是該換道門鎖了。「什麼事?」
「洪爺找你!」
羅浮生馬上爬起身準備回洪家大宅。剛走出門口又想起什麼,回頭從抽屜裡抽出一沓紙塞進懷裡。這才走出去。
洪正葆在上海的勢力範圍很大,分身不暇。就把歌舞廳和碼頭的生意絕大多數都撥給了羅浮生打理。也算做到了用人不疑,他幾乎不曾過問歌舞廳和碼頭的進賬盈虧。
但大傢伙都知道洪幫最賺錢賭場和煙館生意,洪正葆還是緊緊的攥在自己手裡。
羅浮生回到家的時候,洪爺正坐在正廳喝茶。
羅浮生進去,畢恭畢敬的低頭作揖叫了聲。「義父。」
洪爺笑瞇瞇的點頭,揮手叫他過去坐。「阿生。我聽說你今天去了你侯叔的賭場玩了兩把。怎麼樣?輸了贏了?」
呵。羅浮生輕笑一聲。他還沒開腔,這個侯力動作倒是挺快,轉背就去找洪爺告狀。「我今兒去那不是去玩的。義父。」
「哦?那你是去幹什麼的?代表我去視察工作啦?」洪爺撫摸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狀似輕鬆的詢問道。
「不敢。洪爺。」羅浮生立馬站起來,連稱呼都換了一個。他太瞭解洪爺發怒前的徵兆了。「我收到風聲,侯力一直在賭場耍手腳,欺上瞞下搾取了大筆錢放進自己的小金庫。熟客們對洪幫怨聲載道,錢卻是進了他的口袋。我這次去主要是想一探虛實,看他到底有沒有做這種雞鳴狗盜之事。」
「結果呢?」洪爺不緊不慢的呷了一口手邊的熱茶,似乎並不在意這個答案。
「確有其事。我今日在賭場已經查明了他出老千的實證。」羅浮生話音未落,洪爺手中的茶碗已經飛了過來,他不敢躲,茶碗生生砸在了額角上滾落下地,滾燙的茶水順著臉頰的輪廓流了下去,長長的睫毛上還掛住了一根毛尖茶葉。
「阿生,你是知道我的。你和瀾瀾是我最疼愛的孩子,你們要什麼我都可以給的。但是你不能撒謊。你有野心,我很喜歡。將來這些賭場煙館我都可以交給你。但我的人,你不能亂冤枉。侯力當初陪我出生入死混跡於上海灘,他也算是你的叔輩。你應尊重他。你和那個戲子的關係,我已有所耳聞。為了一個女人去陷害自己的叔伯,你這是欺師滅祖!」
洪爺何許人也。瞞得過侯力眼睛的事,未必瞞得過他。羅浮生今天去侯力賭場的目的,他摸得一清二楚。
「浮生不敢!」撲通一聲,羅浮生已經跪在了他面前磕了一個響頭。「義父,我絕沒有撒謊。」
羅誠見狀也跟著大哥一塊跪了下來。「我可以作證。不僅我親眼見過侯力的荷官出老千,我派出去的小弟全都見過的。您可以挨個問的。」
「哼。你們都是少當家一手栽培出來忠心耿耿的奴才,我問你們有什麼用?」洪爺並不吃他這一套。
羅浮生從懷裡掏出那疊紙,雖然已經被茶水暈濕了,但字跡清晰可見。「這裡是每一個在侯力那吃了虧的苦主列出來的清單。他們何時以何種方式在侯力的賭場輸了多少錢的記錄。我核對過這份名單上每一個情況,屬實的才留下來。不信您可以去問賭場的荷官蟹哥,蟹哥是只聽您話的。」
洪爺接過他手裡的單子,只掃了一眼。就放在了茶几上。「姑且當你說的都是實話。今天的事,你老實說是不是你給侯力下的套?」
羅浮生不語,已是默認的意思。洪爺冷哼一聲。「自己知道規矩的。去刑堂領20鞭子吧。」
「是。」羅浮生將額頭貼到了木地板上。他從來沒想過這件事能瞞過洪爺。
「以後侯力這個場子就交給你打理了。好好安撫那些熟客,不要砸了自己招牌。」洪爺接著補充道。
羅浮生的唇角上揚,他就從沒打算瞞,洪爺賞罰分明。他在外面玩多少女人,洪爺根本都不屑插手,洪爺最恨的是從他口袋裡騙錢的人。侯力的下場一定比他慘。
洪爺拍拍他的肩膀。「阿生啊。我跟你說過,做事要麼就別做,要做就要做到百分之百。不要給別人拿到把柄。為了一個女人,不值得。這20鞭子當給你長個記性。」
「兒子受教。」羅浮生除去了身上的衣物,赤裸著上身去刑堂領罰。
羅誠唯唯諾諾的跟在後面,不忍往那黑黢黢的刑堂裡打量。刑堂裡傳出鞭子落地清脆的響聲,但少當家一聲不吭,彷彿鞭子都抽到了空氣裡。光是聽都讓人心尖發顫。刑堂的人一個個力大如牛還鐵面無私,才不會因為生哥是少當家而手軟半分。
好在20鞭結束的很快,羅浮生走出來的時候,除了額前的碎發上有細密的汗水,嘴唇血色很淡,其他倒看不出什麼異常。
羅誠趕緊迎上前去想要給他蓋上衣服,繞到後背手卻頓住了。刑堂的20鞭已經足夠讓後背皮開肉綻,一片血肉模糊,白色中衣蓋上去馬上就被沁紅了。羅誠悄悄抹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