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道山的書房內,掛著一張照片,照片上是林道山、她已經死去二姨太夏安妮和女兒林若夢的三人合照。照片裡的夏安妮穿著一件寶藍色的旗袍挽著他的手,即便不笑也是風華絕代。他臂彎裡的小女孩粉雕玉琢,親密的抱著他的脖子。隔著照片彷彿都能聽到女兒清脆的聲音在叫爸爸,爸爸……
林道山又一次在小酌之後,悲從中來。撫摸著照片陷入了深深的回憶,眼眶有些發紅。
林道山這一生娶了兩房太太,都是巾幗梟雄。原配王氏是父母之言媒妁之約,門當戶對的書香門第。王氏為他生下了嫡子林啟凱,卻從未把心放在小家之中。王亦真是金陵女子大學的首屆畢業生,上海灘著名的教育家,一心撲在大學教育上。也算幫襯了他在內閣的職位,夫妻兩相敬如賓,就是少了點乾柴烈火的感情。
二姨太夏安妮則是個性情中人。夏安妮是獲得「庚子賠款」資助的首批留洋學生,還是個女學生,在當時絕對是鳳毛麟角般的人物。但當她拿回了令男人都汗顏的高學歷後,卻選擇獻身剛剛在國內起步的電影行業。不介意成為別人口中下九流的戲子。
她是當時上海灘炙手可熱的電影女明星,引得無數男人為之瘋狂。當年意氣風發的林道山,洪正葆,許瑞安都是追求者其中最出色的那一部分。直到她決定嫁給林道山,懷上林若夢,才安心回歸家庭。兩人沒過幾年安穩日子,卻出了一場大意外。
林啟凱敲門,走了進來,林道山這才試圖緩和情緒。林啟凱看出父親的異樣,但並未點破。「爹,許家的宴會快開始了,咱們差不多該出發了。」
「知道了。要不是看在許家的面子上,我和洪正葆永遠都不會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父親大抵是觸景傷情了。若放在平時,他再生氣也不會這樣直接的表露出來。「仲景,你和洪正葆那個小女兒還有那個義子走的太近了。」
這麼多年來,林道山一直認定洪正葆是導致小媽和妹妹死亡的幕後黑手。雖然明面上偽裝的和和氣氣,可幾乎整個上海灘都知道洪家和林家的嫌隙。
「你莫不是忘了你妹妹和小媽的仇?」
林啟凱低頭,堅定的說:「兒子怎敢忘?怎會忘?想當年,安姨待我比嫡母還要溫柔。母親身體不好,把我放在安姨那照顧,從小我和若夢一起長大。在我心裡,安姨和妹妹都是一生至親至愛之人。她們出事,我的心裡就像剜下塊肉這般疼。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也一直沒有停止尋找妹妹。就是因為我始終相信,若夢一定還活著。」
林道山漸漸平靜下來,雖然知道這個可能性太小,但兒子這份心讓他略感欣慰,壓抑的憤怒轉為無奈的慈愛。「如果若夢還活著,到現在,也該有20歲,是個大姑娘了。」
林啟凱聽了,傷感地歎了口氣。他還記得妹妹剛生下來的時候,粉色小小的一團在搖籃裡。他墊著腳想去抱,張媽怕他摔著妹妹,不讓他碰。
安姨就靠在一邊的臥榻上慈愛的看著他說:「張媽,讓小少爺抱抱吧。小凱,妹妹是女孩子,剛生下來很柔弱,你答應安姨要輕輕的好不好?」
他第一次抱起若夢的那種神聖心情難以言表。就像一瞬間長成大人一樣,心中暗暗發誓要好好疼惜保護這個可愛的肉糰子。長兄如父的心情大抵就是這麼個意思。
也是因為若夢,他從小就有了根深蒂固的想法。女孩是柔弱易碎的,需要好好保護。所以不難理解,他會被洪瀾那種灑脫潑辣的性子吸引。因為她超脫出了他對女孩的認知。
「你先出去吧,我很快就來。」林道山開口拉回他的思緒。
林啟凱出門前也忍不住看了一眼照片。他的妹妹是全世界最可愛的女孩子,他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將她找回來。
不同於林宅的中式林園風格,許家是很西式花園別墅。園子裡散落著三棟小洋樓,分別是許瑞安居住辦公用的主樓,三個子女住的副樓,和一棟閒置,偶爾充當客房的小樓。自大少爺許星陸離世,二少爺許星程出國後,許瑞安回家的時間也少,副樓裡只有許星媛一個人帶著幾個老媽子住著,到了晚間,只有豆點星光亮著,整個許宅就安靜的如同鬼宅。是難得熱鬧一次。
此時,許宅園子門口,立著寫有「許星程少爺歸國歡迎晚宴」的牌子。牌子周圍,花團錦簇。許家的僕人站在門口迎賓,點禮。
洪瀾挽著羅浮生,跟在父親洪正葆和他最近的新女伴曹曼麗身後。林啟凱則跟著父親林道山和嫡母王氏,同時到了大門口。
洪正葆和林道山兩個大家長走上前象徵性的點了點頭,一個豪爽霸氣,一個安靜內斂。
還是洪正葆率先開口:「好久不見,林部長可是愈發的精神了。」
林道山拄著手中的文明棍,皮笑肉不笑:「哪比的上洪老闆身強力壯。」
洪正葆聽出他話裡的諷刺之意,反而順著他的話說下去。「我乃一屆莽夫,只會賣些力氣,靠些拳腳功夫混口飯。可不像林部長,不用流汗流血,動動手指背地裡就能把鈔票掙了。」
現任的蔣長官最恨人暗箱操作,林道山自問行得正坐得端,萬不能因為此人一句毫無依據的玩笑話而落了人口實。林道山正色道:「洪老闆言重了。」
洪正葆覺得壓得差不多了,哈哈一笑。「請!」
林道山也不客氣,先進了大廳。
許家主樓大廳裡佈置得美輪美奐,燈光閃爍。悠揚的西洋音樂低低地放送,名媛紳士裝扮得體,三三兩兩端著香檳談笑風生。
許星媛穿著丫鬟珍珠替她挑好的蓬蓬裙,抱著那天撿來的小野貓,安靜地坐在一旁。安心當個佈景。
林啟凱和父親說了一聲,朝她走過來,從許星媛手中接過小貓,愛撫著說道。「這麼可愛的小貓,是哪位好心的醫生給治好的呀?」
許星媛一看是林啟凱,有點害羞不敢直視,鼓了好久的勇氣才低低地吐出一個字。「我。」
除了哥哥以外,林啟凱是唯一一個讓許星媛覺得安心的男人。而在林啟凱眼裡,許星媛和自己那可憐的小妹妹並無二致。唯一不同的是,若夢更皮一點,不似許星媛這麼乖。
林啟凱假裝很意外的樣子:「小媛真厲害呀。你和你哥哥,一定會成為上海灘最好的兩個醫生。」
「不……不……」許星媛搖搖頭又點點頭,好像很緊張,額頭冒出了細汗。林啟凱掏出手絹輕輕地給她拭去。「小公主可是要時刻保持自己可愛的形象。」
他和許星媛也算青梅竹馬,哄起她來總是很有一套,真誠的眼睛讓他的話並不顯得矯揉造作。許星媛暗喜,滿臉緋紅。
此時,洪瀾挽著羅浮生的手經過,看到此景,也有些感動,意有所指地看向羅浮生。「浮生哥,你看看人家林啟凱和許星媛,感情怎麼這麼好?」
羅浮生完全理解成另一個意思:「他們門當戶對,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對。就像你和謐竹一樣。多給謐竹一點時間,你們也會慢慢培養出這麼好的感情。」
洪瀾心裡翻了個白眼,羅浮生在感情方面簡直就跟頭笨熊一樣反應遲鈍。「誰要和那傢伙成雙成對?我是羨慕人家作哥哥的樣子。哪像你。」
羅浮生這下聽明白了,這是嫌他這個哥哥不夠體貼。他渾身上下摸了一遍,唯一的一方手帕之前讓天嬰那個死丫頭給扔了。現下竟找不到一方手帕,他隨手從羅誠脖間扯下他總是搭在脖子上擦汗的那快抹布。
羅浮生拿著抹布靠近洪瀾,學著林啟凱的樣子,故意用十分做作的聲音說:「小公主可是要時刻保持自己可愛的形象。」
眼看著臭汗哄哄的抹布就要靠近她的臉,洪瀾不躲不閃:「我看你是背上傷口剛長好,皮又癢了。爹!」
洪瀾作勢要向洪正葆告狀,羅浮生連忙摀住她的嘴,不再逗她。洪瀾狠掐了他一把,嗔怪道:「看你下回還拿我開涮!」
許星程和林啟凱他們在旁邊目睹全程,笑的前俯後仰。許星媛聽到羅浮生模仿林啟凱和她說的話,耳朵紅的快滴出血了。
「浮生,也就你能治得住這魔女了!」許星程不小心說漏嘴這個外號,少不得又被洪瀾一頓篩。
在一片歡笑中,洪瀾的問題就被搪塞過去。羅浮生在心中長歎一口氣,多情總被無情傷。
音樂聲停止,笑鬧著的幾個年輕人也馬上停了下來。只見許瑞安從樓上走下來,全場人都將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許瑞安一臉喜氣。「歡迎各位賞光出席在下為犬子許星程舉辦的歸國宴。名義上是歡迎宴,其實犬子不才,勉強在國外混了個學位畢業,不值一提。諸位好友多日未聚,就以此為由頭,暢快一聚吧!」
許瑞安帶頭舉杯,眾人也相視而笑,紛紛舉杯。
林啟凱注意到父親正在看自己,下意識拉遠了和洪瀾羅浮生的距離。
羅浮生理解他的立場,向遠處的林啟凱點頭致意,互相端起了香檳,礙於家庭背景,卻只能站在各自陣營,不敢越界,隔空對飲。
洪正葆和林道山兩人的眼神一對上,笑容就冷卻,兩人假裝舉杯致意。
許星媛站在林啟凱身旁,偷偷地看著林啟凱發呆,而林啟凱則一直盯著洪瀾看。
雖然儘是繁華,「主角」許星程卻一個人孤單地看著夜空,滿心抑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