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的風扇呼哧呼哧的旋轉著,木板地上鋪了一層薄竹蓆。一雙寬大的赤腳正踩在上面。
「嘿哈。」隨著一聲氣沉丹田的吼聲。一把軍刀凌空斬下,停在胡奇的眼珠子前。
這是一個習武人的練功房,賀真吾穿著一身和服正在習練日本劍術。隨著軍刀從眼前挪開,胡奇抹了一把汗,悄悄走到賀真吾身後不遠處,靜靜站著。
賀真吾是胡奇的救命恩人,那晚洪幫的人將他狠狠的毒打了一頓後投入海中,被路過的日本商船救起。商船的主人便是賀真吾。
賀真吾聽上去是個中文名,但卻是地地道道的日本人。原名好像叫賀陽真武,胡奇只隱約聽誰提過。賀陽宮在日本算是個皇親國戚的姓氏,賀陽真武以前是個小提琴家,為天皇表演過的那種。
後來開通了日本至中國的鴉片運輸航線,他就被任命來護送商船。明裡這是民間私營活動,實際上也是日本天皇政府背後支持來中國斂財的。日本本土稱他們商隊叫「紅丸會」,賀真吾帶著紅丸會來來回回中國跑了四五年了,算是個中國通,取了個諧音的中文名:真吾,真正的自己的意思。中國人都叫他賀先生。
賀真吾將軍刀放回刀架上,再對著軍刀俯身一拜,這才算徹底收勢。胡奇恭敬地遞上毛巾。「賀先生,上次多虧了安琪小姐給我們提供的情報。我們才沒有找錯人。可惜上次沒把那小子打死,算他命大,我們要不要繼續行動?」
賀真吾仔細的擦了擦手:「等等吧。」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民國,吸食鴉片幾乎已是一項全民運動。英國,日本,東印度與北洋政府官員,當地黑幫,錢商們勾結紛紛搶佔著鴉片市場份額,造成大量白銀外流,國家積貧積弱。這個情況持續到民國政府建立依然沒有得到緩解。
對於賀真吾而言,原本在中國賣阿芙蓉本少利多,還很受中國人歡迎,是個肥差。但近來民國政府內閣商業部的部長林道山提出公煙令,要將鴉片的進口和販賣權壟斷在政府手裡。禁止民間販賣私煙。
他的兒子經濟司的科長林啟凱更是四處奔走試圖用《國際法》中有關各國禁止違禁品的條例和保留宣戰的權利與各國使者談判,請求長官對鴉片交易進行干預。
這一下子,風聲鶴唳。鴉片進口需求一下子收緊了許多。作為經濟最發達的港口城市,上海更是走在響應政府試點的最前列。雖未見得新政最終能堅持多久,但當下的日子確實不好過。
原本這些也不關羅浮生的事,但巧就巧在賀真吾的商船正是在羅浮生的碼頭上貨。羅浮生和林啟凱是何等關係,想必林啟凱早就拜託過他嚴加排查來往貨船。
所以當知道賀真吾的船上運的是鴉片時,羅浮生二話不說就扣下了整船貨,說是等政府政策徹底明瞭後再行處置。
賀真吾知道洪幫壟斷著整個大上海的碼頭,得罪了他們,到時候折的可不止一船貨,後面的貨還陸續有來。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他只有挨個去打點洪幫裡說得上話的幾位人物。
洪正葆那裡的意思是既然碼頭已經交給了羅浮生,他就不干涉了。其他幾位叔伯收了好處都是幫著賀真吾說話的,只有羅浮生咬死了不鬆口,他在洪幫的大會上拍著桌子說:「於私,林啟凱是我兄弟,他是要成大事之人。我就算不能幫襯一把,至少不能為虎作倀,讓他腹背受敵。於公,日寇侵我中華,用阿芙蓉荼毒百姓,牟取暴利。如若以我輩開了受賄先河,我華夏黃土千千萬萬的後輩將永世沉淪在鴉片中不得翻身!這貨我不會放,他紅丸會的貨再來一船就扣一船!」
這話當然原封不動的借由受賄之人的嘴傳到了賀真吾的耳朵裡。賀真吾對此愁眉不展。一直在紅丸會商會住宅裡養傷的胡奇獻出了一策。
殺了羅浮生,萬事皆可迎刃而解。他知道他原先的老大,青幫杜文達埋了眼線在美高美監視羅浮生。便替賀真吾搭線,買通了那個內應舞女安琪。
那晚的舞會因為是化裝舞會,大家都帶著面具。混進去的殺手一時找不到羅浮生,不敢妄下殺手。
安琪一直陪在許星程身邊灌酒,也是有心逼羅浮生現身。果不其然,羅浮生過來勸阻,還將許星程帶去了洗手間。這下她就摸清了羅浮生當晚的穿著和位置。
洪瀾讓她跟著去洗手間,她趁機將情報傳給了殺手。可沒想到羅浮生和許星程換了一身裝束出來,差點就陰差陽錯殺錯人了。好在安琪機靈,從羅浮生甩開她去邀請那個戲子跳舞的時候,她就知道這個人才是羅浮生。
可惜的是,千算萬算沒想到那個戲子還插了一腳進來。弄得殺手亂了分寸,一槍打偏了。留了他一命。
胡奇自是不甘心的。「賀先生,這事就作罷了嗎?羅浮生可是塊啃不動的硬骨頭。」
賀真吾緩步走進內間,拿出一個奇形怪狀的黑色盒子,從裡面取出了一把小提琴。胡奇雖沒見過,但也猜想的出是件西洋樂器。「硬骨頭有時候不能硬啃,得軟化。」
門口響起輕輕的腳步聲,一個穿著淡粉色櫻花和服的女人踏著小碎步移了進來。她的身後還跟著一列的侍女。為她脫去木屐,鋪上軟墊,焚上熏香。她這才走進來,向賀真吾請了個安。她行的不是日本的禮儀,而是中國的禮儀,深門大院的大戶小姐們都是這般儀態。
胡奇都看呆了,雖然女子用一塊薄紗蒙著面,看不真切面容。但那渾身的氣度和一開口就讓人酥掉的聲音實在讓他挪不開眼。這就是那種如果能得到,讓男人即刻去死都願意的女人。
賀真吾見胡奇一動不動的盯著她,心內不快。「放肆!梨本殿下豈是你隨便窺視的。」
這名號震得胡奇又是一陣腿發軟。讓賀真吾叫殿下的,那面前這位豈不是位公主。他趕緊低下頭不敢多看。
「你先下去吧!」賀真吾揮揮手,胡奇就連滾帶爬的出去了。
梨本未來確實是位貨真價實的日本公主,她的母親是賀陽宮的姐姐,嫁給了當今天皇的一個表弟。擱在咱中國就算是親王府的格格之類的人物,雖不是皇室嫡親,但也身份尊貴。
又因梨本未來本人姿色出眾,修養過人而在日本國內享負盛名。此番前來中國,正是替舅舅分憂。
這不是她第一次來中國,她為這裡的地大物博,文化淵遠而陶醉。但又在心裡瞧不起這裡的男人,少了血性,淨是些躺在大煙床上失去脊樑骨的東西。
所以當她聽說羅浮生這個讓舅舅傷透腦筋的上海男人,她就主動請纓來了。男人嘛……不都是那一個德行。
胡奇還未走出院門,還能聽見室內傳出小提琴悠揚的曲聲,間或夾雜著女子的笑聲。那笑雖克制,但也張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