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石砸下來的時候,天嬰被猛地撲倒,頭磕在地上的石頭上。暈過去之前,她看到羅浮生用背拱起一個安全的小空間護在她身上,好像聽到一聲悶哼,然後她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等她再次緩緩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是一片幽幽的綠色,在黑暗中發出星星點點的光亮,很有節奏的一閃一閃飄動在空中。
天嬰輕輕地呼喚著側躺在她身邊的羅浮生。他的身體還僵硬的維持著一個弓形,她背著他偷偷擦了擦眼淚。
羅浮生被天嬰的叫聲喚醒,也緩緩睜開眼睛。直直的看著面前的場景,半天不出聲。
「羅浮生,我們已經死了。」
羅浮生不明所以:「嗯?」
天嬰用手指了指上方。羅浮生隨著天嬰手指的方向轉身平躺在地上,仰面向上看去,一片星星點點的綠色把環境照得夢幻迷人,猶如天堂。
二人就這樣靜靜地平躺著,感受著天堂般的寧靜和美麗。
「天堂好美呀,我從來沒想過,天堂是這個顏色的,就像星星鋪滿了天空。還有那麼多的流星劃過。真開心!」
羅浮生覺得這話冒著傻氣,但又可愛極了。「為什麼開心?」
「因為我到天堂了。教堂裡的傳教士說,只有好人才能上天堂……羅浮生,我們倆都是好人。」
羅浮生聽到這句話,扭過頭看向天嬰。而天嬰也剛好扭頭看向羅浮生。一隻螢火蟲停在了天嬰的額頭上,羅浮生伸出手指緩緩地去觸碰那個螢火蟲。螢火蟲輕巧的飛開,劃過羅浮生的臉龐。天嬰也看著從未這樣溫柔的羅浮生。
二人沉默了,這沉默乾淨綿長,卻並不尷尬。
羅浮生突然問:「你有遺憾嗎?」
「有點。沒來得及和爹爹哥哥,謐竹告別。還有後悔瞭解你太晚了,死的時候我們連朋友都還不是。
「那如果有來生,你願意和我這樣的人做朋友嗎?」
天嬰搖搖頭,羅浮生有些失望的皺起眉頭。她嗤笑出聲。「我是不願意和你這樣的人做朋友,但我願意和你做朋友。你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以後你慢慢告訴我。在天堂裡,你有的是時間。因為你不用再去看場,收賬,打架,也不會再喝醉,不會再遍體鱗傷。我們有好長好長的時間待在這裡聊天。」
天嬰說完,二人相視一笑。
浪漫的氛圍被天嬰肚子裡咕嚕咕嚕的響聲打斷,羅浮生看了一眼她的肚子。算起來從被綁架她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吃東西了。
「為什麼人死了還會餓呢?你說,天堂有家繼生煎嗎?我好想吃……」
羅浮生無奈的歎了一口氣,爬起來:「我回人間給你買去。」
「啊,你還能回去?」天嬰眨巴著無辜的眼睛問。
「對,我沒喝多,現在就準備挖碎石了,趕緊逃出去。」說完,羅浮生起身忍著背上的巨痛走到碎石邊,開始搬石塊。
天嬰坐在一邊,看著四周努力回想。「呀。這裡還是山洞。」
「嗯。」羅浮生費力的搬動著堵住洞口的石頭。
「那綠色的點點是什麼?」
「螢火蟲。」
天嬰長長的哦了一聲,竟有些失望的樣子。「我還以為這裡是天堂。」
「那是你喝多了。」
天嬰突然意識到什麼,看著一直背對著她在搬石頭的羅浮生。「那你剛才被石頭砸到了嗎?」
羅浮生強壓下喉頭的血腥味,滿不在意的回答:「我要是被砸到了,咱倆就真的在天堂見面了。」
天嬰心裡安慰了一些,起身幫羅浮生一起搬石頭。
羅浮生忍著背痛,汗流浹背地搬石頭。耳邊突然響起天嬰唱戲的聲音。是他最愛聽的那齣戲。她的聲音好像有一種魔力,讓他重新積蓄了力量。
九歲紅站在大門的雨塌下,焦急向外張望,一個師兄弟冒雨跑了回來,向九歲紅匯報。「師傅,天嬰沒回戲院。」
陸陸續續又跑回來幾個人。
「師傅,碼頭已經沒有船了,沒見到天嬰。」
「師傅,車站也沒有人見過天嬰。」
九歲紅一臉焦慮,只剩天賜那邊還沒有消息回來了。
段天賜在雨中猛烈地敲著許公館的大鐵門,口中喊著天嬰的名字。
管家披著雨衣走了出來,不耐煩的說。「跟你說了多少遍了,我們家沒有天嬰這個人。你趁著老爺和少爺都不在,趕緊滾。如果是他們回來,打擾了他們的休息,那可不是現在對你這麼客氣了。滾!」
段天賜不死心,繼續拍門。許家的管家搖搖頭,像看瘋子一樣的眼神,這樣的大雨天,不能躺在溫暖的被窩裡睡覺,要在這陪著個瘋子胡鬧。
此時,旁邊的師弟一把拉住段天賜。「師兄,咱們都在這兒等了六個小時了。天嬰如果在,早就應該聽見你的喊聲了,這是軍政部長的家,咱還是先回去吧。」
「天嬰一定就在這兒!要不就和許星程在一起。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就在這等著,哪都不去。」雨中的段天賜好像魔怔了一樣,一張絕色的臉被雨水沖刷的雪白。
師弟無奈地搖了搖頭,只好陪著。
雨幕中出現一道光束,許瑞安的車開了過來,停在門口等待開門。段天賜拋開雨傘,站在車前。「把我妹妹交出來。」
車內的許瑞安問賈東:「這是誰?」
「就是那個來報案的天嬰的哥哥。讓我下去打發他。」賈東說著去拉車門,許瑞安卻止住他的動作。
許瑞安微微一笑。「不用。開車。」
賈東猶豫了一下,卻感覺到後座利刃般的目光盯得他頭皮發麻。他顧不上站在車頭的段天賜,一腳油門向院裡開去。師弟見段天賜根本不想躲,一把將段天賜推開,二人重重摔在旁邊的水坑裡。
汽車劃過,濺起水花,重重打在二人臉上。
段天賜爬起來,還要去追汽車。此時,兩個手持長槍的警察從門口衝了出來,舉起槍口對準段天賜。段天賜愣在原地。
雨越下越大,林啟凱的車突然緊急剎車。洪瀾和林啟凱被剎車導致的慣性撞了一下。「怎麼了?」
「少爺,前面路被堵死了。」
洪瀾聽了,著急地開車門下車。林啟凱趕忙也下車。
他們走到車頭,向前望去,看到前方的路被大雨衝斷的大樹阻擋了。這樣的情況下,只能棄車步行去找人,但森林裡四伏的野獸是個大危險。
林啟凱不放心洪瀾一個女孩子半夜在大雨中的森林裡走,讓她呆在車裡等,她卻不依。兩人爭執不下。
突然,後車窗被兩束強烈的光亮照透,林啟凱一驚,抬頭望去,隔著車窗,看到兩輛卡車停在他的側前方。車上快速下來大批穿著雨衣的軍人,一個軍官從副駕駛坐上下來,指揮著所有軍人,快速地清理被堵的路面。
林啟凱看著這一切,露出驚喜的表情。許星程也從車上跳了下來,就站在大車燈前。逆光下,他的背影顯得有些孤勇。林啟凱總覺得這一晚對於他來說一定發生了些什麼。
雨後的千羽山上,太陽漸漸升起,森林裡晨霧繚繞。露水在樹葉上輕輕滑落。樹下,眾多軍人分成十餘之小隊進行地毯式搜索。
洞內的螢火蟲已經沒有了光芒,羅浮生僅靠著打火機的光亮,用手刨著石頭。儘管他手上已經包裹了布條之類的東西,但是鮮血依然沾滿了雙手。
天嬰的情況也沒有好到哪裡去,但兩人都是能吃苦的人,誰也沒有喊累。
一束細細的光從碎石的縫隙中射了進來。筋疲力盡的羅浮生欣喜若狂,看著天嬰。
天嬰卻好像睜不開眼睛一樣,直直倒了下去。羅浮生大驚,跑過來摸了一下天嬰的額頭,燙手的厲害。畢竟是女孩子經歷了昨天那樣的一天,淋了大雨又受了傷,早就堅持不住了,全憑一口氣吊著。看到曙光的時候,人就垮了。
「天嬰,快醒醒,別睡覺,快醒醒!」羅浮生拍打著天嬰的臉。
天嬰慢慢睜開眼睛,但是身體已經極度虛弱,甚至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羅浮生扳過天嬰的臉,抵著自己的額頭。「聽我說,你現在要睜開眼睛,不能睡著。我們馬上就要出去了。答應我!答應我呀!」
天嬰努力地輕輕點了一下頭。
「好,就這樣。你在這裡休息一下,不要睡覺!你哼戲,我要聽見你的聲音。你記得你答應我的第一個願望嗎?我想聽戲的時候,你隨時都要唱給我聽。直到我說好才能停。」
天嬰輕輕的哼起來已經不成調的戲曲,羅浮生飛快地跑向有光的地方,繼續拚命挖了起來,恨不得直接用這具身軀衝破洞口。
羅浮生邊挖,邊喊著天嬰。「不要睡覺,看著我,看著我呀,千萬不要睡覺!」
天嬰努力地睜著自己的眼睛,看著羅浮生模糊的身影。腦中已經是一片漿糊,只知道無意識的哼著戲,等著羅浮生的那個好字。
夢中天嬰慌張地走在迷霧漫天的蘆葦蕩內,好像在尋找什麼,又好像在被什麼東西追趕。
一聲槍響,她更加驚慌失措,加快腳步,呼吸急促。忽然,天嬰看見不遠處的蘆葦叢中的一塊平地,背身站著一個小男孩。
天嬰小心地慢慢靠近,在距小男孩不遠處停下。小男孩慢慢轉過身,竟然是幼年的羅浮生。
天嬰似曾相識,又記憶模糊,小男孩輕輕地叫道:「天嬰……天嬰……」
不知道過了多久,羅浮生跑過來輕拍天嬰的臉頰。「好了。」
天嬰終於乖乖停下哼唱的聲音,無力的倚在他懷裡,羅浮生抱起她走向洞口。
洞口只能容下一個人爬著匍匐過去,他輕輕放下天嬰,讓她向著光亮的地方爬出去,他在後面托著她的腿。天嬰看見羅浮生滿是鮮血的手,突然哭了起來。她邊哭邊努力向外爬,說來奇怪,剛剛虛軟無力的身體因為這眼淚竟充滿了力量。
心裡隱約有個念頭,如果此刻自己不爭氣,就太對不起羅浮生了。
「段天嬰!羅浮生!段天嬰!羅浮生!」洞外傳來一聲聲急促的呼喊聲。
「這裡!」天嬰爆發出她能喊出的最大聲音。
斷崖上一陣短暫的寂靜後,沸騰起來。有人在喊:「人在這,在斷崖下。」有人用無線電呼叫救援醫生,有人拋下了繩子。都是訓練有素的軍人,順著繩子噌噌的就爬到了崖下的平台上。
許星程,洪瀾和林啟凱雖然身手不及他們,也笨拙的順著繩索爬了下來。
此時,軍人們正幫助天嬰一起將羅浮生拉出洞口。
許星程看到渾身傷痕的天嬰,衝上去一把抱住她。天嬰僵了一下,聞到他身上那熟悉的龍涎香才漸漸放軟身體。「謐竹……你終於來了。」
「對不起,我來晚了。讓你受苦了。」許星程將她緊緊的按在懷裡,好像松一點都會失去她一樣。她也伸出手回抱他,慶祝這場劫後餘生。
羅浮生被一位軍官拉出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副光景。這晨曦漫天的斷崖下,他和其他所有人都淪為了背景人物,只有緊緊相擁的這對戀人在閃著光。
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還黑黢黢的山洞,這裡發生的一切在出了洞口的時刻,也注定要被拋在身後。
「咳咳……」羅浮生摀住嘴咳了起來,鮮血順著指縫蔓延出來。
正朝他跑過來的洪瀾目睹了一切,大驚失色。「浮……」
他對洪瀾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自己朝她和林啟凱走過去。
可還沒等走到洪瀾面前,就已經腿一軟倒了下去。林啟凱及時的扶住了他,也摸到他背上的不尋常。他背上一根或者是兩根肋骨已經斷了,向內折斷可能戳破了某部分臟器才造成咳血。
林啟凱怕說出來嚇著洪瀾,只問她。「醫生來了嗎?」
「來了。在崖上等。」即使林啟凱不說,洪瀾也看出羅浮生情況不對,更加焦急。
在幾個軍人的幫助下,他們順利將浮生救了上去,隨醫生一同上車往醫院開去。
天嬰從許星程的懷裡抬起頭,想去尋找羅浮生的身影。未果。
「洪瀾他們帶走浮生了,別擔心。」許星程看出她的心思,安慰她道。
她輕輕點了點頭,心中竟有些微失落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