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真心以待

  林啟凱的車行駛在開往郊區的路上,許星程坐在副駕駛上,十分焦急。洪瀾跟林啟凱坐在後面,一言不發。

  此時,路的不遠處,警察設卡把林啟凱的車攔下。賈東走到車旁,對許星程說。「許少爺,有人報案說您參與一起綁架案,請下車跟我們走一趟。」

  洪瀾聽了,心虛地低下頭。

  林啟凱看了她一眼,搖下車窗:「怎麼回事?」

  「林少爺,洪小姐都在吶。隆福戲院的戲子段天嬰失蹤了,她家裡人說是許少爺給帶走的。我們這不是來例行調查嘛。」賈東點頭哈腰的回答道。

  「我們現在就是趕著去救人!等我們救完人,我就去警局錄口供。」許星程下車去打發他讓開。

  「少爺,請您別為難我,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賈東扒住車窗,生怕他就這麼強行把車開走。

  林啟凱若有所思,以他對上海巡捕房那群人的瞭解,才不會為了一個小角色這麼興師動眾。八成是奉了上頭什麼人的命令。

  果不其然,賈東生怕得罪了這幫小姐公子,立馬搬出了許瑞安的名頭。「我們是受了許部長的命令才緊急出動抓人的。林先生,洪小姐,你們知道的,許部長一向是秉公執法,不徇私情的。」

  賈東對旁邊的警察使了個眼色。警察們一擁而上,架住了許星程。林家的司機齊飛想下車去幫忙,林啟凱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許星程掙扎道:「你們放手!」

  林啟凱下車,冒著雨走到許星程身邊。「既然是你爸的意思,你先跟他們回去,我去救人。」

  許星程無奈的看著他,知道他也沒辦法。「仲景大哥。你一定要幫我救回天嬰和浮生!」

  林啟凱還沒說話,洪瀾就搶先向他信誓旦旦的保證一定把他們平安帶回來。林啟凱上車,汽車飛速離去。許星程看著遠去的汽車,一陣懊惱。

  巡捕房裡,被關起來的許星程邊看表邊焦慮。不知道天嬰現在怎麼樣,她跟浮生會不會有危險?

  他戴著手銬拚命搖著鐵柵欄,手上都是一道道紅印:「你們為什麼關起我什麼都不做?錄口供啊!我提供線索,一起去救人啊!再耽誤下去會死人的。」

  賈東走進拘留室,為難地說道。「許少爺,我們要是擅自把您放出去,才是真的會死人的。您就體諒體諒我們這些跑腿的吧,別再折磨自己了。再說,是真的有人報警,也不是空穴來風。」

  「是段天賜說的吧?」他之前在醫院就叫囂著要來報警,想必是來過了。

  賈東笑了笑不置可否。

  「等等,我爸故意示意你們關著我,還有別有目的吧?」

  「許少爺,您耐心等等。許部長正在來的路上。他會親自同您說的。」

  羅浮生牽著天嬰的手穿梭在樹林中,他的胳膊一直在流血,血腥味久久不散。這樣下去遲早會誘來狼群的。

  他鬆開了天嬰,指著另外一個方向。「你往那邊跑,不要和我呆在一處。」

  「為什麼?」天嬰不解。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狼嚎,響徹樹林。羅浮生眉頭皺起,示意天嬰不要出聲。

  幾乎一瞬間,周圍的樹叢草叢,傳來更多匹狼飛竄而來的聲音。

  羅浮生不敢再猶豫,一把拉起天嬰狂奔,只聽得身後越來越多細碎而快速的追逐腳步,越來越近。

  羅浮生跑著跑著,衝出了森林,前面是一處斷崖,羅浮生趕緊剎住。但路太濕滑了,天嬰差點掉下去,他眼疾手快,立刻伸出手去,抓住天嬰。但重心已經前傾,他也跟著倒了下去。

  羅浮生幾乎是本能地緊緊抱住天嬰,兩人順著陡峭的山崖滾落下去……

  許瑞安到了晚上九點才不疾不徐走到巡捕房的拘留室裡,賈東和其他警察知趣地離開。

  「怎麼樣?貓捉老鼠遊戲的升級玩法,刺激不刺激?」許瑞安脫下禮帽放在一排榆木做成的長椅上。他經常來巡捕房,但這是第一次進拘留室。

  「你任由別人誣陷你的兒子成了一個綁架犯。你真相信段天賜的話?」

  「也不完全是,戲班那老頭和那後生,借他們幾個膽,也還不敢來巡捕房告你的狀。他們只是借了你的名頭想讓巡捕房的人替他們做事。」

  「所以我的罪名,都是你在借題發揮?」許星程領悟過來什麼。「你是想阻止我去救人?」

  「你不總說我們濫用職權,徇私舞弊嗎?今天,我讓你看看,我也可以不徇私舞弊,而是大義滅親。」

  許星程知道這時候和他強,只會讓浮生和天嬰生還的幾率越來越小。他先服了軟。「爹,求你放我出去!再派一些人跟我一起去山裡救人。有什麼事我們回來再商量。」

  許瑞安此時心裡已經有了底,這個戲子果然和他兒子的關係非比尋常。「求我?真難得,是誰讓你變得這麼脆弱,在我這個你最看不起的「權貴」面前低下你那高貴的頭顱,是那個叫天嬰的戲子麼?」

  許星程咬唇,只覺此時承認或是不承認都是條絕路。他撲通跪在了許瑞安面前。「爹,求求你放過她。」

  許瑞安搖了搖頭,似乎對他的表現很不滿意。「你不應該求我放過誰,而是當有一天,你用你手中的權力命令我來接受你的愛情!我要問你,你想救的到底是你的兄弟還是那個戲子?」

  許星程抬頭直直的看向他 「他們兩個都要救!」

  「那……如果只能救一個呢?」許瑞安似乎十分享受這樣的時刻,不逼一把,人永遠無法面對自己的黑暗面。

  許星程的眼神開始閃爍。「沒有如果,我不做這種假設,我不能失去他們任何一個。」

  「但我要你做這樣的假設,這個世界需要你做這樣的假設,你要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殘酷的選擇無處不在。今天你有權力,可以成為做選擇的人,也許明天你就變成了被選擇的人。居安思危,永遠都不會錯。如果你能給我一個答案,我或許可以考慮放了你,再派人跟你一起去救人。」

  許星程沉默了。

  【幼年的羅浮生跑在滿是迷霧的蘆葦蕩中。

  他喘息著,迷茫著。

  忽然他聽到一聲槍響,趕忙躲進蘆葦中,不敢出來。

  他看到一隻拿著手槍的手。

  接著,他隱約看到一張帶血的女人的臉。

  他還隱約看到蹲在那裡哭泣著的小女孩。

  他聽到另一個小女孩循環往復的聲音。

  她說: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羅浮生跑過去,堵住了那個小女孩的嘴,示意她不要發聲。

  但那個拿槍的男人發現了他們的聲音,一下衝到了他們面前,舉起槍……】

  「不要!」羅浮生在夢中痛苦地低呼著,漸漸甦醒過來。睜開眼睛,他發現自己墜在崖下一個延伸出的平台上,身上傷痕纍纍,四處是樹枝和碎石刮破的血痕。他活動了一下四肢,還好沒傷到骨頭,身下有一顆粗壯的樹枝,緩衝了下落時候的衝擊力。天嬰躺在不遠處,紋絲不動。

  羅浮生趕忙爬到天嬰身旁,發現天嬰腿上剛剛撕掉褲子的那一截小腿被樹枝劃開了一道很長的傷口,鮮血直流。

  他呼喊著天嬰的名字,天嬰逐漸甦醒。他扶著她慢慢坐起來。

  天嬰檢查了自己手腳俱在,羅浮生看上去狀態也還好。她喜極而泣,眼眶紅紅的一把抱住他。「太好了。我們還活著!」

  羅浮生身體一僵,笑了笑:「福大命大,離斷崖上不遠就有這麼一處平台攔住了我們。否則就真的得一起去見閻羅王了。前面有個山洞,我們進去躲躲。許星程他們一定會來找我們的。」

  天嬰應著要起身,突然腿上傷口劇痛,劃傷的跟剛剛崴到的是同一條腿,她沒忍住,痛呼一聲又跌回了原地。

  「別動。」羅浮生說完解下自己的腰帶,緊緊地紮在天嬰大腿根部。「你的腳本來就崴傷了,又這麼落下來一摔,又劃傷了,現在要先止血,別輕易亂動!」

  天嬰噗嗤一聲笑了出聲,這明明是自己剛教給他的法子,學的倒挺快。

  包紮完成後,羅浮生不顧胳膊上撕裂的疼痛,也不顧自己摔的一身傷,一把抱起她。天嬰掙扎著說道。「我可以自己走的。」

  羅浮生翻了個白眼。「我是男人。」

  他不由分說的抱著天嬰,走向側面的小山洞裡。

  山路上,林啟凱的車在雨中疾行。洪瀾一直焦慮緊張,看著外面的大雨。「林大哥,怎麼雨越下越大?他們不會有什麼意外吧?」

  林啟凱也緊張的凝視窗外,這樣大的雨下下去,山林裡的情況真的難說。「但願雨早點停吧,飛仔,再開快點。」

  齊飛狠踩油門。洪瀾緊張得手抖,林啟凱握住洪瀾的手,示意她別緊張。洪瀾憂心地點點頭,看向窗外。

  山洞裡可以聽見外面的雨聲越來越大,洞口形成了個雨簾子。羅浮生拾了些山洞裡的樹枝,用隨身攜帶的火折子生了火取暖。

  坐在篝火旁,天嬰解開他胳膊上的布條重新給他細細的包紮。

  火光映襯下,天嬰的側臉精緻而美麗。雖然傷口還是很痛,但羅浮生已經看得癡了。

  一陣風吹來,天嬰凍得打哆嗦。

  羅浮生看到了也不明說,脫下外套給一把丟到天嬰的頭上。

  天嬰從頭上把他的衣服扯下來,半是好笑半是生氣的看著他。這人連做好事都這麼彆扭。德性。

  兩人在山洞裡,左右無所事事,羅浮生掏出隨身的小酒壺打開,喝了兩口,酒氣上來,渾身也暖了不少。

  天嬰見過這個酒壺,第一次在隆福戲院登台的時候。羅浮生和砸場子的人打架之前也掏出酒壺在喝酒,他好像很喜歡喝酒。

  羅浮生見她在打量自己手中的酒壺,把酒伸到天嬰面前。「來喝一口。」

  天嬰猶豫,沒接。

  羅浮生挑眉,像看個小孩的神情:「沒喝過?」

  「喝過的。」

  「那來一口,身體很快就會暖起來。」

  天嬰搖頭,認真的說道:「喝完會吐。」

  羅浮生又挑了一下眉,這回是刮目相看的意思。「你喝酒還喝吐過?那沒少喝呀?」

  「有一次許星程帶我去十里洋場的會所,他給我點了一杯……」天嬰回憶了一下那個奇怪的名字。「哦。一杯雞尾酒!喝完我就吐了。最後連路都走不了,一邁步腳下軟綿綿的,就要趴下。最後還是他背我回去的。」

  羅浮生哦了一聲,自己又仰頭灌了一大口。酒精從喉頭滾過,連帶著一些苦澀一同嚥了下去。「喝了這個能取暖,不會吐的,你放心喝吧。」

  天嬰看著羅浮生真誠的眼神,慢慢接過酒壺,猛地喝了一口,被白酒辣得直咳嗽。「羅浮生,你騙我。好辣呀!」

  羅浮生哈哈大笑起來。「我說這個酒喝完能取暖,不會吐,但我沒說它是甜的呀。」

  天嬰看著手中的酒壺,想起那晚和許星程在會所裡。

  【許星程:「這是雞尾酒。酒精濃度很低,摻了果汁,適合女孩子。你嘗嘗。」

  她試探性地喝了一小口,感覺味道不錯,甜甜的還帶了點不辣喉嚨的刺激。

  「很好喝,有一種茶的味道,我喜歡這個味道。」說完,她咕隆一口就乾了一杯酒,許星程阻止都來不及。只能苦笑不得的看著犯迷糊的她。

  那時候他的目光可真的很溫柔吶。】

  天嬰唇邊泛起微微的笑容。把玩著酒壺,意有所指的說了一句。「看來酒和酒的差別真的很大呀。」

  羅浮生拿過酒壺,也喝了一口,望著洞外的雨絲,好像在想著什麼。天嬰看著安靜的羅浮生,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對了,我還沒來得及問你,你怎麼會到這兒來找我?」

  「我路過。」羅浮生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謊話張口就來。

  天嬰也不是傻子:「路過?你怎麼會路過這荒郊野林的?采蘑菇啊?」

  「要你管?旅遊散心不行啊?殺人越貨不行啊?」

  天嬰知道他是專登來救自己的,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知道自己在這樹林裡。但這一路上,如果不是他,自己早就死過好幾回了。酒意上升,她臉頰微紅望著羅浮生,重重地說出兩個字。「謝謝!」

  羅浮生好像沒聽見一樣,別過頭去。耳根子悄悄泛紅,就跟誰刮了他兩耳光似的。他這人早就習慣別人對他壞,對壞人他有一百種方法去還回來。但他不知道怎麼面對別人對他的好,總感覺像佔了人什麼便宜似的。

  天嬰哪裡曉得他那些心思,還一直真情流露。「不管你是為什麼路過這裡,偶遇了我,又冒著生命危險救下了我,我都要好好感謝你,謝謝你,羅浮生。」

  羅浮生被天嬰的友好搞得不知所措,剛想再喝兩口酒,緩解一下尷尬的氣氛,天嬰卻搶過他的酒壺咕咚咕咚又喝了兩口。

  羅浮生一愣,天嬰繼續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已經是第三次救我了,無論是在賭場幫我和哥哥解圍,還是在舞會,幫我擋了致命的一槍,還是現在陪我坐在這荒山野嶺猛獸出沒的地方。羅浮生,為什麼你總能在我最危險的時候出現……」

  羅浮生一下不知所措,想打斷這種曖昧的狀態。「那是因為……因為我倒了八輩子霉了,趕上了唄。」

  天嬰好像真的喝醉了,抱著雙腿膝蓋,頭靠在上面:「那你還真是夠倒霉的。」

  「是啊。你難道不知道自己是個災星轉世啊?」

  天嬰暈暈乎乎地樂起來了,舉起手中的酒壺。「敬災星!」

  突然,山體震動,兩人面前山洞口泥石急落,有些碎石砸到二人身上。

  天嬰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羅浮生一把抱起。羅浮生抱著天嬰就要往外跑,但是洞口的落石大而且速度很快,二人根本跑不出去。此時就在二人頭頂,洞內的一塊大石頭也被震落下來,砸向二人。

  羅浮生下意識把天嬰壓在身下......

《許你浮生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