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婼恨恨的一跺腳,悲切的喊了聲"父王,我恨死你了",便調頭向殿外跑去,張妃急忙叫人:"李輔國,快帶幾個人跟住郡主,千萬別讓她亂闖走失!"李俶也要跟著去,卻聽太子喚道:"俶,你留下來!"又對張妃說:"你去歇息吧,我們父子還有些要說。"
屏退左右,大殿內只餘下這對父子二人。
太子凝視李俶說道:"你是在回長安路上折回的?"
李俶答"是",佇立當場,再沒一句多話可說。
太子歎了口氣,看著面前的兒子,愈來愈越有帝王處事端凝沉著的大器,然而這幾年卻愈來愈與自己疏離,說道:"你知道還在怪我,怪我為當初忍心離棄你韋母妃。"韋妃雖不是李俶生母,但一手將他撫育長大,勝似親生。
"兒不敢,兒知道,父王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太子咀嚼著這句話,有些苦澀,又說:"你的王妃病得不輕,知道嗎?"
李俶的眉毛閃了閃,但太子沒看見,聽他答道:"是,兒正準備趕回府。"
"那就早些動身吧,我不留你了。"
清頤閣內蘭氣氤氳,李俶有些詫異,照說沈珍珠已病了十來天,該是滿閣藥味才對。素瓷、紅蕊等見王爺回來,都紛紛跪下見禮。
這才發現發出蘭香的是放置在几案上的一隻青色的釜,釜下支著一隻小火爐,釜內水沸聲如松風,問道:"怎麼病了不煎藥,反而煎起茶來?"
素瓷答道:"回殿下,王妃自半月前偶感風寒,請了無數大夫延治,反倒病勢日沉;王妃才命奴婢們停了藥,專煎點茶喝,這兩日卻還較以往強些。"說完凝神聽釜內水聲,又回道:"殿下恕罪,水已煎好,奴婢得煎茶了!"李俶點頭道:"你們都起來!"
素瓷起身從櫥櫃中取出一隻竹漆小匣,打開量取半匙茶末投入沸水中心,以竹箸慢慢攪動,只見那水如潺溪而茶末在水中如綠雲,又如湘蛾頭上輕盈欲墮 的髮髻,悠香徹骨,胸中煩襟頓開,李俶不禁微微一笑,開口讚道:"真是好茶!"素瓷笑著答道:"殿下,這是自然,但若沒有王妃的煎茶之法,也不過是糟蹋了這茶中極品劍南蒙頂石花茶。"
"原來這煎茶之法,是王妃教你們的?"李俶問,隔著織得密密細細的珠簾,依然隱約可見內室大紅的帳幔,裡面的人兒彷彿在微弱的咳嗽,轉瞬又沒了聲息。
"奴婢不過是學得一點皮毛而已,不及王妃十分之一。"素瓷邊說邊拿出兩個釉色似玉而又微泛淡青色的茶盞,這是越窯的名品"如玉",從吳興帶來的,只有四隻,銀娥失蹤之事那天沈珍珠已摔碎一個,素瓷後來痛惜了老半天。將釜從火上取下,把茶湯和湯花分在盞中,嫩綠的茶湯在下,回潭曲渚青萍般的湯花在上,呈上一盞遞與李俶:"請殿下嘗嘗。"李俶卻只是微點下頭:"先擱著吧。"說著,走進內室去。
沈珍珠仍在昏睡之中。銀娥之事後一日,兄長沈介福探望她,順便帶來些公孫二娘托人捎的雨後新茶,兄妹兩人不免漏夜秉燭談心,離別時又送至府門,這樣就著了涼。她素來身子強健,沒有放在心上,更沒有延醫問藥,想著過幾天自然會好。哪知這一病竟然愈來愈重,到了四五日後,已不能下地行走,劉潤把宮中、長安城數得著的大夫已經請了個遍,該用的藥都用了,並無起色。
躺在床上的沈珍珠是如此嬌弱,滑亮如緞的秀髮只挽了個環,半散半開灑在枕上和肩頭,遮住了她雪白的脖頸,那細膩而精緻的臉上卻只有蒼白的感覺,眉尖微蹙,想是不勝病力。李俶不由泛起了幾絲愧疚和憐惜,忍不住去握她露出被外的纖纖柔荑,卻驀的一驚,這隻手寒徹入骨,竟是沒有半分溫度,他壓低聲音朝外喊道:"劉潤--"
劉潤佝僂著背進來,李俶吩咐道:"速去建寧王府請建寧王並王妃來!"從懷中拿出自己的朱紅名貼遞給劉潤:"就說本王延請建寧王妃屈駕為妃子治病。"
"是,老奴這就去!"劉潤喜之不勝。建寧王與廣平王同在百孫院長大,關係親厚,建寧王妃醫術高明不在宮中太醫之下,但若沒有廣平王開口,尋常人哪裡能請到。
劉潤前腳才出門,一個人影花蝴蝶般竄進內室,大叫聲"王兄",便湊上床前看沈珍珠,卻是李婼。李俶詫異:"你怎麼這快來了長安,父王和母妃四處找你!"
李婼嬉嬉笑道:"嫂嫂好美喲,王兄你真是艷福不淺!"摸摸沈珍珠細滑的臉,又探手拭拭自己的臉,誇張的叫喚:"老天呀,你真是不公,怎麼不讓我也生了這一張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