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她聽見嘩嘩的積雪滑落不止,有名兵士在她身側狂喊著,她情不自禁朝那個方向抓去,不經意就抓住了一隻纖細的手,"救我!"那名兵士的聲音是稚嫩的,漢語也不標準。這是一個小孩啊!她一手扶住那塊岩石的邊角,一手用盡全力去拉那隻手,然而她的氣力是那樣弱小,不僅不能將那兵士拉上來,反而自己也漸漸向下滑落。"快放手,下面是懸崖,你也會沒命的!"那名兵士感覺到了這一點,嘶聲叫道。

  "死就死罷,也沒甚麼可怕!"她黯然自語,更加抓緊那隻手,任著自己朝下緩緩滑落。

  "你這蠢人,在做什麼?"默延啜的暴喝從天而降,沈珍珠身子一輕,已被他拉起來,同時聽得那小兵士一聲歡呼,想是也被默延啜救起。

  默延啜喘著粗氣,沈珍珠知道他又要開口罵人了。卻聽那小兵士一聲大喊"可汗,小心,雪塊--!",尚未反應過來,全身被一個溫暖魁梧的身軀包裹著,昏天黑地的朝地上滾去。吳興冬天下雪,柔密如糖,甘之如飴,她常愛與素瓷、紅蕊在府中花園滾雪球,雪球越滾越大,哥哥就會在旁喝止"快停下,這樣冷的天,看明天又喝趙大夫的藥!"

  她現在便如同滾雪球,咕轆轆順著那懸崖直往下滾,似乎停不了的往下墜,有石塊從身畔飛過來,發出駭人的呼嘯聲,她時不時地碰到石塊上,或者被飛來的石塊狠狠地砸一下。

  終於,她身上一陣巨痛,身子撞到沒有滾動的岩石上,停了下來。

  她手觸到默延啜的身軀,推推他,"喂!"

  默延啜沒有動彈,再重重推一下,還是沒有動!

  她的心提了起來,慢慢的朝默延啜的身上摸去。他臉上有扎手的鬍鬚,一觸之下,她閃電般的收回手。手中沾乎乎,嗅在鼻下一聞,血!

  這麼久的黑暗生活,讓她習慣用觸覺來感應一切。她憑著直覺觸摸到默延啜頭部的傷口,傷口並不大,血卻汨汨而出。雪崩已經停止,身下是厚達尺深的積雪,他再不醒來和止血,任是英雄蓋世,也得葬身雪海。

  沈珍珠只得繼續重重的推他,他的身軀簡直象座山;大聲叫喚他的名字,也沒有反應。她急了,長長的指甲摸索著向他的人中穴位置狠狠刺下。

  "啊",默延啜呻吟一聲,立時坐起。他的身體極為強健,方才不過是頭部被飛石擊中,一時昏厥而已。沈珍珠纖長的指甲上,還殘留一絲他的血跡,心中轉過千百個念頭,終於說道:"想不到我默延啜一世英雄,今天要你這個女子救我。也罷,你我各不相欠,等回到哈刺巴刺合孫後,我自會差人送你回唐室。"

  然而他們二人並未脫離險境。默延啜包紮好傷口,方發現二人其實正處於懸崖的當中一段。這懸崖高達千尺,若摔下來本份所當死,幸得懸崖積雪厚實,中部有塊巨石突出,二人下滑後被巨石所擋,才僥倖存了性命。只是現時二人上下無路,天寒地凍,無水無糧,豈不坐以待斃?

  凜風拂來,猶如刀子一樣刺入肌膚,沈珍珠凍得渾身發抖。隱隱聽見上達數百米兵士的呼喊,默延啜眉頭一皺,聽到又有何用?任是天神降臨,也無法將他們救出生天,不如節省氣力,謀求生存之法。

  他極目四方,雪海茫茫,他的都城哈刺巴刺合孫被掩蓋在雪山那一方,長吁一口氣道:"不知王妃可有膽量同我一搏?"

  沈珍珠數日來由生至死,由死至生,翻轉了數個來回,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答道:"如何脫險,珍珠只把命交予可汗,全憑可汗作主!"

  默延啜豪氣干雲,長嘯一聲,四方震盪,不容置疑的緊攬沈珍珠雙肩,抱著她縱身一躍,跳下懸崖。

  "已到哈刺巴刺合孫了?"沈珍珠問。懸崖下正是湍急的河流,默延啜身負奇功,落水之時減輕下墜之勢,二人均得無恙。只是從懸崖之底回返哈刺巴刺合孫,多費了十餘日功夫。

  "到了。"黷延啜方才尚有幾許興奮,此時的聲音仿若以冰水所滲,開初並不覺得冷,越用心體會,越寒入骨髓。

  沈珍珠正在錯愕中,肩頭被默延啜向後一扳,聽他壓低聲音道:"情況有變,咱們現在不能進城。"一把攫住她的手,東彎西拐,崎嶇不平,行了一個多時辰,才停下來。

  沈珍珠抬頭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默延啜道:"哈刺巴刺合孫城門守備將領是我的心腹,現與軍士已全部被換,恐防生變。"沈珍珠暗自心驚,難道默延啜掉下懸崖,比大隊人馬晚十餘日回去,回紇人以為他已死,要重立新君了麼?問道:"那替換的將領是誰的親信?"

  默延啜冷笑:"是尼比斐--我親弟弟的人。他等了這麼些年,真是等不及了。"手掌往壁上一拍,轟轟作響,有灰土落在沈珍珠的發間、衣上,喝道:"癡心妄想!"沈珍珠拍下頭上塵土,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默延啜道:"這是一個洞穴"。揚手往前推去,悶響一聲,面前出現一道石門。對沈珍珠道:"跟我走,這有入我皇宮的秘道。待我整齊人馬,殺他個措手不及。"

  沈珍珠搖頭退一步,道:"可汗,這秘道還有誰曉得?"

  默延啜道:"這秘道建成一百餘年,建成之日,施工民卒全被賜死。普天之下,現時知道這條秘道的只有我與我的可賀敦兩人。"

  沈珍珠又問道:"可賀敦與汗王可是情意篤深?"

《大唐后妃傳·珍珠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