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延啜聽她之話大有深意,思忖片刻道:"可賀敦哈絲麗嫁我八年,生有一子。"
沈珍珠聽了慢慢說道:"這我就不明白了,恕珍珠莽撞,以可汗所想,若可賀敦得知有人謀篡,會當怎樣?"
默延啜想了想,說道:"哈絲麗剛烈機敏,若知尼比斐篡位,必會不允。"
"她若不允,尼比斐該當如何?"
默延啜心中一沉:"尼比斐心狠手辣,少則幽禁,重則對她和移地建下殺手。"回紇雖仰慕中華文化,但二百餘年來遊牧為業,過的是噬血而生的生活,對中原的所謂居天下須"名正言順"之說嗤以鼻息,就算是尼比斐篡位奪權,殺人妻子,但成王敗寇,無人會說閒話。
"那以可汗判斷,此時可賀敦是否已知道尼比斐謀篡之事?"沈珍珠問。
默延啜十分不解,說道:"我回紇的可賀敦不同你唐室的王妃、公主,還有夜禁等等拘束,可賀敦哈絲麗常在城中遊玩,與民同樂;百姓也不當她是王后,親熱非常。若是城門守將被換,她料無不知之理。"
他心繫妻兒安危,攫過沈珍珠的手,往密道進去。
沈珍珠拂袖掙開,急聲低喝道:"可汗,進去不得!"
默延啜回過頭來,看她雙目直直望著前方,雖失了神采,但臉上的急切之色顯而可見。聽她說道:"可汗是男兒,或者不如珍珠留心,可汗可曾聞到,這洞穴之中,有一絲若隱若現的女子脂粉香氣。"沈珍珠已數月未用脂粉,香氣自然不是她所發。而依默延啜所說,這條秘道只有可賀敦知道,那麼,這應該意味著,哈絲麗來過這裡。
哈絲麗為什麼會來這裡?是發覺尼比斐陰謀,被其追殺,從秘道逃走時經過這裡?還是?……
默延啜心上彷彿被重重一捶。
心中隱密的一頁,明明知道有蹊蹺卻不願直面的一頁,終於,被揭開。
是的,跟隨他赴大唐邊陲的全是心腹死士,若以為他墮崖已死,只會將死訊以最秘密的方式告知可賀敦哈絲麗。哈絲麗得知,就算不抱著最後的希望再去打撈自己屍體,也會立即聯合親貴股肱大臣,先是秘不外宣,再全力控制軍隊和要害之所,扶幼子移地建繼位,怎能輕易讓尼比斐奪了都城城門的守衛大權?
哈絲麗啊哈絲麗,你究竟是何心思?邁過這道秘門,通過長長甬道,當他步入皇宮之時,是否已隱埋萬千伏兵,只等他若能僥倖生還,再將他縛於網中。
他該怎麼做?身邊無一兵一卒,哈刺巴刺合孫位於回紇王庭腹地,城外並無駐軍,回紇地廣人稀,最近的駐軍在富貴城,由叔父奇斯掌控,離此三四百里。
他捏緊拳頭,手指骨節"咯咯"作響。重重一掌擊在那石門,石門粉碎,碎屑四洩,面上閃過一絲獰笑,揚聲道:"雖萬千兵馬,我亦敢往!我默延啜,才是回紇可汗,天神所托!走,隨我由秘道殺入皇宮--"一把攬住沈珍珠,依然朝秘道走去。
"不,"沈珍珠輕聲道,"我會拖累可汗,我在這裡等你。"
默延啜毫無顧忌揚聲長笑,末了,說道:"你,永遠不會成為我的負累。"
秘道狹長黑暗,根本無法埋伏伏兵,默延啜攜著沈珍珠長驅直入,行了大約一柱香功夫,他側身按住沈珍珠,附耳道:"前面是秘道出口的石門,別動。"沈珍珠便知已到秘道出口。哈刺巴刺合孫雖為回紇都城,從秘道的長度判斷,其規模實實難與大唐長安、洛陽比肩。
眼見一場惡仗在即,默延啜精神陡長,對沈珍珠道:"你跟在我身後,且看我力克千軍。"一時忘記沈珍珠雙目已盲,哪裡"看"得見。沈珍珠笑笑點頭。
默延啜深提一口氣,揚掌向那石門擊去,石門破裂同時,左手拉著沈珍珠衝出秘道,右手彎刀揮曳。這秘道在皇宮內的出口,乃是內寢殿一處不起眼的牆壁。出口兩側和寢殿外原是密密麻麻的埋伏了上千名士卒,只等著萬一默延啜未死,由秘道入宮,開啟石門一擁而上,將他剁為肉漿。雖然十餘日來未有動靜,但當值之人絲毫不敢懈怠,每日輪值輪崗,寸步未曾離人。只未曾想到,默延啜竟然已識破陰謀,出其不意擊破石門,自行殺將出來,猝不及防。默延啜刀法凌厲,轉眼間彎刀所指之處,慘叫連連,有數十名士卒殞命,殺出一條血路,逼出寢殿之外。
一出寢殿,外間的士卒已層層逼將而來,剎那間刀光一閃,又是一排士卒倒於刀下。默延啜暴喝一聲:"默延啜在此!有不怕死的,直管上來!"默延啜之神勇素來已為回紇軍士神化,在場叛軍原系尼比斐直屬,未曾跟隨默延啜南征北討,也沒福份親眼見其神威,今日一旦親識,一些膽小年幼的,已然膽寒後退。
一名士卒瞥見默延啜身後的沈珍珠,乘默延啜向旁處砍殺之際,揮刀朝沈珍珠刺去。哪知默延啜彷彿背後長了眼睛,一腳反踢出去,那士卒飛起數丈之遠,後腦撞在石階上,當時殞命。默延啜怒道:"欺負婦人女子,我回紇沒有這樣的士卒!"
"聽我號令,有拿下默延啜人頭者,賞黃金千兩,封萬夫長!"潮水般的士卒由寢殿外四角湧入,對面的石階上,優雅的走上一個人,朝在場士捽髮號施令。
默延啜心中沉痛無比,她依然是那樣美艷,一顰一笑勾魂奪魄。這是他最親近的女人,他的妻子,他的可賀敦。可是,此際她與他相距是如此遙遠,他甚至分不清她嘴角的笑,是甜蜜,還是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