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俶面色一沉,正待發作。沈珍珠以牙還牙,已搶先笑著答道:"多承妹妹關心。我不過暫回吳興小住幾月,倒讓妹妹無妄操心。說起建寧王妃,妹妹這話真是奇怪,殿下非建寧王,我也不是建寧王妃,何以拿出比較?只是--"頓一頓,接著說道:"若妹妹也回蜀中老家暫住,不知會否學了建寧王妃?"跟在後面的獨孤鏡倒是從從容容上前施過禮,低眉垂頭並不多話。
崔彩屏默了半晌,才將沈珍珠話中隱意弄通,氣惱得白玉般的臉龐漲得通紅,瞪著沈珍珠,"你,你-"她口齒笨拙,一時半會兒想不出話來回應,以她潑辣之性,只想姿意胡鬧一通,最不濟也得砸了這房中幾件玉器,然她深自畏懼李俶,見李俶明顯甚為回護沈珍珠,對自己毫無幫襯之意,她也不是傻子,只得恨恨跺腳,"哇"的哭出聲來,對身後侍婢嚷道:"回房收拾,我們回--"忽聽李俶重重咳嗽一聲,她身子悚然一縮,生生的將"韓國夫人府"這五個嚥回肚中,掩淚飛奔而出。獨孤鏡似是有些焦急,喚著"姐姐"便要去追崔彩屏。李俶凜聲道"站住",她慣以李俶之命是從,聞言立即停步,轉過臉來。
沈珍珠也知自己方才說話太過狠毒,但她深恨崔彩屏母女當初起心下藥謀害她的孩兒,方故作此語。崔彩屏雖有家世庇佑,但論其手段,實在不配與她沈珍珠為敵。反而是這肅立一旁的獨孤鏡,心計深沉難窺,兼對李俶暗蘊深情,實須著意防範。
當初崔彩屏小產之事,雖然沒有確鑿證據,但種種跡象莫不表明是獨孤鏡使出的手段。劉潤死後,能自由進出尚藥房的人,除了尚藥房兩名婢女,便只有每日在府內巡查的獨孤鏡。沈珍珠忖度,獨孤鏡當日亦是無意發現銀娥在藥中下商陸,起了疑心後特意將兩副藥調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崔彩屏與沈珍珠兩敗俱傷或許是她始料未及,但她著實是親手導演了一齣好戲且置身事外,連李俶明明知曉根由,也不能責怪她--誰知道銀娥放的乃是墮胎之藥呢?況且,若她不換過,那一壺藥下去,直接受害的不正是沈珍珠麼?
沈珍珠正暗地思量諸種可能,聽得"吱呀"門聲,室內陡的一暗,門已由外合上。李俶目光幽深陰促,淡淡的看著獨孤鏡,獨孤鏡屏息低頭,不敢與他對視。
"啪--"厚厚的帳簿擲於地上,扉頁捲開。李俶不怒自威:"說說看,這是怎麼回事?"
沈珍珠拾起帳簿,翻開看去,只見上面密密麻麻,由始自終,全是記著"某年某月某日,某某人,領幣若干錢",時間由三個月前起,至昨日止,總記有足足上百頁,領幣人名姓繁多,也不乏有人月月都在領用,幣數多則上千錢,少則二十、三十錢。
沈珍珠疑竇叢生,將那帳簿慢慢遞與獨孤鏡。
獨孤鏡迅捷無倫的翻看幾頁,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問道:"殿下,這是何意?恕奴婢愚昧不懂。"
李俶淡淡道:"哦,莫非你還要我說得一清二白?你自己做下的事,如今罪證確鑿,還想抵賴不成?"
獨孤鏡"撲通"跪伏於地,仍無驚慌之態:"奴婢實在不知,請殿下明示。"
李俶冷笑一聲,道:"看來你實是不知悔改。……這本帳簿上,難道不是你的筆跡?"
"這,確是奴婢親筆所記。"
"所記何事?"
"乃是近三個月來,奴婢在西市新建長安城最大的絹行帛市,付與諸位匠人的工錢。"
"那真是機緣巧合,"李俶眉宇不動,直盯著她的眼睛,慢慢說道:"本王近日捕住幾個在市井之中散佈王妃謠言的,他們的名諱,竟與這帳簿上其中幾名,一模一樣!"
獨孤鏡渾身一震,眸底精明斂去,卻隨即鎮定,抬頭沉著堅定的回道:"不!奴婢冤枉,奴婢沒有做過這樣的事!"
"怎樣的事?"李俶並不放鬆她,依然緊緊追問。
"殿下若疑我買通他人,故意散佈不利於王妃的傳言,就請殿下將那捕來之人,與我當面對質,立時可見究的!"獨孤鏡眼中回復冷靜的流光。
李俶不動聲色與她對視片刻,忽的拂袖將她扶起,道:"好,我信你!"
"殿下!"獨孤鏡似是不相眼前之事,朦朦水光飄浮眸中。
李俶已回頭攜沈珍珠的手,徵詢問道:"珍珠,你認為如何?"指尖輕觸沈珍珠掌心,沈珍珠心領神會,也笑答道:"我自然也信。獨孤妹妹聰慧可人,怎能做出這種事情。《張儀傳》中也說過,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看來有人著意要栽贓給妹妹,只可惜這方法太過蠢笨直捷,怎能瞞過咱們刑部尚書的法眼。"她這一說,連李俶和獨孤鏡面上都有了笑意。
"只是有一點十分不公平,我卻不得不說,"室內氣氛漸佳,沈珍珠接著說話,見李俶和獨孤鏡都是一愣,乃笑語上前挽住獨孤鏡之手,對李俶道:"獨孤妹妹現已是孺人身份,還是左一句'奴婢',右一聲'奴婢'的,叫人聽了好不自在。"獨孤鏡不好意思的低頭,她雖被李俶納為孺人,其實並無夫妻之實,少女的差澀還是有的。聽沈珍珠說道:"再說,殿下你還讓妹妹拋頭露面,為你四處奔波,實在不妥!"獨孤鏡眼波一凝,心中著實一沉,卻聽沈珍珠又將話扯開了去,問她西市的絹行帛市何時開業,有哪些花色的布帛,這才放下心來,一一回答。
待獨孤鏡走後,沈珍珠才對李俶道:"你這樣故意試探她,真有兵行險招之嫌。她若是反了你,將所知經營和錢帛悉數捲走,你真真就人財兩空!"
李俶斂眉輕笑:"我敢試,就會安排周全,你且瞧著,今日之後她的一舉一動,莫能逃出我的眼線。我總得知個深淺--她究竟在我背後玩過什麼花樣。"
"無論玩什麼花樣,她終究不是為了你?"沈珍珠帶著戲謔的沖李俶笑了笑,這樣的神情是李俶從沒見過的,不由攬她腰肢入懷,笑問:"你呢?你可會像她一樣,爭我搶我?"
沈珍珠撲哧一笑,輕輕由他懷中掙脫開來,說道:"我現在只想知道一件事。"不等李俶開口相問,故意皺著眉頭,牙根狠咬,偏掩不住神色中的笑意喜悅:"你當初為何執意納獨孤鏡為--"那個"妾"字尚未出口,櫻唇已被霸道的狠狠堵住,她靜靜的閉上眼,沉浸在這一刻的悸動和溫柔之中,這一吻甘甜沁骨,流連難捨,良久,良久,李俶唇齒附於耳畔,微聲道"衣薄風香",她只覺羞不可抑,耳根滾燙,連如玉粉頸也羞得通紅,這更令他神魂微漾,托起她柔軟纖細的身子,夏日紫湖紗衣無聲委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