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慕容林致或研藥,或提鋤林間採掘藥材,或為陳周換藥處方,一刻不得閒,儼然深浸醫藥天地中。

  長孫鄂也為沈珍珠把過脈,沈珍珠笑問他如何。他笑道"無礙,多加保養就是",又回頭與李適玩耍。

  這日正與平常一般的玩樂,眼見日頭漸落,嚴明正著宮女催沈珍珠回行轅,已有另一宮女喜滋滋入內稟道:"殿下親自來接王妃了。"

  沈珍珠有些驚異,大和關戰事正緊,李俶數日來忙碌得幾乎夜夜不歸宿,從哪裡抽出空來親自接自己?難道我軍已獲全勝?不由眉有喜色。

  長孫鄂點頭道:"這小子,今日來這樣早,怕我們把你母子拐跑麼!"

  沈珍珠忍俊不禁,撲哧一下笑出聲。此際連一旁的慕容林致聽了,肩頭微動,也在暗自發笑。

  "什麼事這樣高興?"李俶邊說邊走進室內,抬目舉手間意氣風發,顯見戰事告捷。

  沈珍珠站起身,掩口低笑,欲將長孫鄂方纔之話複述一番,臨到嘴邊,到底嚥入肚中,說道:"先生說你腳下長了風火輪。"

  李俶蹙眉道:"那又怎樣?"

  "來得這樣快!"沈珍珠輕笑彎腰,卻在李俶身後看見一個人,笑聲立即停下。

  她肅容,壓低聲音對李俶道:"他為何來此?你怎能帶他來!"

  李倓卻是一步步踏進,一雙眼倒似生了根般,生生盯著慕容林致搗藥的背影。今日子時至辰時,他與郭子儀內外夾擊,大敗安守忠部於大和關外,奪得數月以來首功一件,身上甲冑方卸,鬚髮不整,有幾分勞碌之色,剛從大和關歸來,不及拜見陛下就隨李俶匆匆趕至此處。

  沈珍珠緊鎖眉頭,眼中對李俶儘是責怪。李俶微有歉意的拉拉她手,示意跟他先出去。沈珍珠搖頭不肯。

  慕容林致卻在這時轉過身。

  她翦翦明眸往在場諸人一一掃去,所著處淺淡均勻,總是她那疏離淡漠的儀態,長孫鄂、李適、宮女、李俶、沈珍珠,在她眼中,宛若都是一般無二致的人兒,最後,將淺淺目光落在李倓身上。

  李倓彷彿是咬著牙根,與那輕風拂水般的目光遙遙對視。四目對接瞬間,驚濤駭浪掀地而來,太陽穴卜卜直跳,宛若看到她眼中痛楚如錐,狠狠刺向他,令得他哽痛不已,隨即蔓延,無處不在。又宛若只是錯覺恍惚,細細看去,她眸中波瀾不驚,漠漠然對低聲道:"林致有禮了。"

  平地一個焦雷。記不清多少個日月以前,洛河流淌順暢歡快,她意態高雅,乘舟飄流而來,與他所對第一句話,可不正是這句?

  李倓脫口喚道:"林致--"

  慕容林致已經轉回身繼續搗藥,聽了這一聲喚,回頭,揚眉,面無表情:"我似乎不認得公子--"李倓全身僵直。

  "哇,哇--"李適不失時機大聲哭叫,擊破室內的寧靜和尷尬。

  沈珍珠忙從長孫鄂手中接過李適,見他小臉通紅,撅著小嘴,一副委曲不過的哭相,一入她懷中,哭聲漸小。沈珍珠暗自詫異,抬頭卻見長孫鄂笑容古怪,連連朝她眨眼,不禁嗔怒,暗道你要解圍,卻要掐痛我的孩兒,真是豈有此理!

  長孫鄂站起身拍拍衣裳,隨口道:"殿下,你這個兒子當真是磨蹭人,一會兒哭一會兒叫的……"邊說邊歎氣搖頭,看得沈珍珠牙癢癢。聽他又說道:"正好你們兄弟都來了,有事要跟你們說,出去說罷。"說畢,負手就往室外走,李俶順手一拉李倓,李倓"哦"了聲,如夢初醒,木木的跟著走。

  李適哭聲漸止,卻不肯離開母親懷抱,沈珍珠呢喃低語,吟唱吳興小曲,哄得半晌,才讓他安然入睡。

  慕容林致放下木杵,姍姍走入內室為陳周換藥。

  沈珍珠將李適放於宮女手中,想著長孫鄂與李俶兄弟的談話也該結束,往室外走去。

  屋外水井旁,長孫鄂與李俶還在說話,嚴明遠遠佇立守衛。

  李倓與長孫鄂、李俶相距甚近,卻彷彿沒有聽他二人說話,心不在焉,仰望天際一抹殘陽,不知在想些什麼。

  長孫鄂見沈珍珠走過來,微笑著拍拍李俶的肩膀,又說了幾句話。隔得遠了,聽不清,倒是最後一句送到了沈珍珠耳中:"林致天姿聰穎,兼且好學不倦,他日之成就,必定在我之上。"她聽了自然喜悅不已,李倓聽到,只是沉默不發,意氣十分低沉。又聽長孫鄂道:"陳周之傷已無礙,老夫與林致明日便擬離開鳳翔。"

《大唐后妃傳·珍珠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