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紅顏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她小心翼翼詢問皇后為何精神不佳,皇后只苦笑一聲:「去太后身邊回來,你幾時見我精神好。」
紅顏問:「太后娘娘又提那些事了嗎?」
皇后心裡翻江倒海,面上十分平靜:「太后一心為皇上,她並沒有錯。」
紅顏唯有勸說:「娘娘放寬心些,要緊的是把身體養好,您不是說過,要活得自在樂呵才好,太后的話咱們別放在心上,反正總念叨那幾句,聽不聽都一樣。」
「你這話叫人聽去,對太后大不敬,可是要掉腦袋的。」皇后輕輕叩了紅顏的額頭。
「若是能讓娘娘寬心,奴婢掉腦袋也不怕。」紅顏雙手捧起皇后的手,笑道,「奴婢替您把護甲摘了吧,戴在手上沉甸甸的。」
雙手相觸,紅顏心裡歎息,娘娘的手怎麼總是這樣冰涼,而皇后卻因紅顏溫暖的手心中一顫,她低頭看著這雙正小心翼翼為自己摘去護甲的手,想到弘歷也正萬分想要將她們握在掌心,忽然心就像被撕裂了似的。皇帝身邊有過那麼多女人,她第一次如此痛苦,難道僅僅因為紅顏是自己身邊的人。
「皇額娘。」只聽得女兒一聲清脆甜蜜的呼喚,她歡喜地跑進來,拉著紅顏道,「額娘我今日可好了,先生昨日教的書,我今天一字不差地背下來,說是連大阿哥,不,大皇兄都沒有我能幹。」
皇后更不會在女兒面前露出不悅,含笑道:「學得好是應該的,你可不要輕狂。要說中秋節沒趕上給皇祖母獻禮,入了九月就是重陽節,最該盡孝的時候,你打算給皇祖母送什麼?」
小公主不禁皺眉頭,嘀咕著:「我才鬆口氣呢,怎麼又要過節了,一年大大小小節日無數,難道每次都要準備禮物,過節都變得沒意思了?」
皇后嗔怪:「皇祖母每回給你賞賜,你倒是不見推辭。」便吩咐紅顏準備筆墨,挽著女兒的手到桌邊,翻出行楷篆隸等等字體的壽字集,要女兒好生臨摹成一帖。
紅顏見母女倆有說有笑,便退出來準備茶點,千雅等在門前,問她娘娘怎麼樣,紅顏簡單說了幾句,千雅嘖嘖:「果然還是太后為難娘娘,說起來也真奇怪,旁人看著婆媳倆跟親母女似的,可實際上太后總是讓娘娘不自在,這天底下的婆婆,就沒能有個好的?」
「少說幾句。」紅顏拉著千雅走,只是彷彿又覺得有人盯著這邊看,但這種感覺時常會有,她從沒有真正見過什麼人,便依舊當自己太謹慎,沒有在意。
實則的確有人盯著這邊,皇帝回到養心殿後,一直無法平靜,吳總管眼瞧著他在殿內踱來踱去,就派手底下的人去打探中宮的光景,這會兒皇帝果然按捺不住,把吳總管叫進去問:「皇后那裡可還好?」
吳總管把公主回去了,母女倆似乎在作畫寫字的事說了,皇帝反而更加不安,正如永璉去世後,皇后收斂所有的悲傷,周全著所有的事,他知道安頤最能忍,可這樣的忍耐,早晚會把她逼瘋。而紅顏……紅顏時時刻刻在她眼前,她真的能忍受?
「到底是怎麼傳出去的?」皇帝幾乎要遷怒吳總管,吳總管才不要背黑鍋,立刻把責任推進後宮,說道,「皇上您還不知道嗎,娘娘們終日就關心皇上的事兒,巴不得把您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再者紅顏姑娘模樣那麼好,有心的人就算子虛烏有的事,也能編排得真真的。」
「你怎麼就沒察覺到,為何先讓太后……」可弘歷沒說完便冷靜了,他這裡本就一心念著紅顏,在吳總管看來最平常的事,那麼那些傳言既然是事實,他沒上心也很正常,反而該是散佈傳言的人,故意有心讓太后知道,好鬧出事端。他心中一緊,似自言自語,「難道皇后也知道了?」
吳總管忙道:「千雅不頂事,紅顏自己身在事中,她們倆必然不會給娘娘傳什麼話。不如讓奴才問問王桂,他應該知道些什麼。」
皇帝沉吟半晌,搖頭道:「不要再節外生枝,接下來任何事朕若想知道,都會親自去問皇后。」他目色堅定地瞪著吳總管,「你也去看看,到底是誰挑撥事端,朕不容許任何人傷害皇后。」他眉頭一皺,道,「純妃那裡呢?她這幾天常去寧壽宮,太后今天也提起她了。」
吳總管疊聲答應著,見皇帝終於冷靜了,他便要去想法子套套王桂的口風,可皇帝坐回桌案前,又開口道:「你也留心紅顏,朕不想她無辜受傷害,只怕太后未必容得下,朕已經傷了皇后,不能再傷了她。這件事早晚會過去,皇后有一天忍不住,也會把紅顏送走。」
吳總管心裡歎息著,這種事他做奴才的還真不好說,本來整個皇宮的人都是皇帝的,年輕宮女在年滿出宮之前也只能屬於皇帝,這種事真是皇后想開些,就什麼都不是了。偏偏兩位主子都是性情中人,一旦有什麼事較了真,就都往死胡同裡鑽。
之後的日子,宮內風平浪靜,弘歷守著皇后的約定,沒有再來長春宮,可是那般熱絡之下突然的冷落,也會引起旁人的猜忌,六宮中不乏有人趁此機會向皇帝邀寵,奈何皇帝竟清心寡慾,連著數日不翻膳牌,除了還能到寧壽宮請安點個卯,益發連後宮都不進了。
而吳總管四處打聽謠言的來源,一時不得果,而王桂竟也是忠心的人,任憑他如何套話,也不多說半個字。
眼瞅著入了月底,貼身伺候皇后的千雅和紅顏發現娘娘月信未至,提醒皇后後,連忙請了太醫來查看,可是皇后肚子裡空空的什麼都沒有,這一次難得的不準時,怕是因中秋後病了一場吃了些藥的緣故。
皇后面上沒什麼,紅顏卻發現主子夜裡會掉眼淚,有時候早晨起來枕頭都是濕的,到了白天又一切正常,也從不落下寧壽宮的晨昏定省,不明真相的紅顏只能認為,娘娘是想念二阿哥,想念皇上。
重陽節近在眼前,宮裡早在夏日裡就預定下了家宴,皇后雖然精神不好,但六宮之事依舊一手在握。內務府的人來了幾趟,就家宴擺在哪一處殿閣,菜單和餘興的節目等等做了安排,這後宮裡除了皇帝突然清心寡慾不踏足之外,什麼都井井有條。
這日針線房的人來,紅顏在偏殿指點她們如何改娘娘的禮服,和敬去了寧壽宮尚未歸來,皇后獨自一人在案前作畫,王桂悄無聲息地進了來,輕聲道:「娘娘要奴才去尋的東西,尋得了。」
皇后筆尖一顫,本細細勾著山間的草木,被黑漆漆地糊了一灘墨汁,她歎了口氣,撂下畫筆將畫紙揉成一團,而王桂上前放下一隻紙包,怯聲道:「娘娘……聽說這東西傷身,您……」
「下去吧,我知道。」皇后把紙包捏入手裡,又問王桂,「你什麼也沒做過,記著了?」
王桂是富察家為皇后安排的人,從西二所跟到王府,又跟來紫禁城,難得的忠心耿耿,而所謂的忠心,不僅僅是能在皇帝和太后跟前對一切守口如瓶,就是對富察家的人,他也不會多說一句話。皇后從前甚至想,王桂若能與寶珍掉個個兒也好,但她後來有了紅顏,紅顏那麼好……
皇后歎息,手指攢得更緊,關節脹得生疼,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冷靜。
王桂見皇后態度堅決,便只能退下,卻依稀聽見皇后自言自語,像是在說:「她一定覺得是我對不起她的兒子,要她的兒子這樣為我周全,絕不要一輩子讓她在心裡看低我一眼。」
沒頭沒腦的話,王桂聽不懂,但有件事他算弄明白了,關於紅顏的傳說,從吳總管的言語來看,像是真的。若是為了這件事,王桂心裡頭打鼓,不知道皇后要他去找那種東西做什麼用。
九月初九,宗室裡的皇親陸續進宮向太后請安,太后最近愁眉不展,便樂得有人來說說閒話散散心。皇后特地來陪在一側,太后見她談笑大方,顯然沒有被那件事困擾,也感慨自己太小心眼,安頤的好豈是一件小事能抹殺,也願以真心相待,婆媳倆瞧著依舊如親母女一般。
富察家因是皇后外戚,自然也受邀進宮,女眷們白天就帶著孩子來向皇后請安,圍坐在一起說話時,三夫人笑道:「方纔瞧見小叔叔,今兒打扮得格外精神,我問他是不是要和哪一府的小姐見上一面,人家那一笑啊,情意都在裡頭了。嫂嫂們可要留心著,家裡要辦喜事了。」
大夫人道:「馬齊伯父故世不久,家裡怕是不得辦喜事,可弟弟若真有了心上人,他這個年紀,也該成個家了。」
三夫人不屑,向皇后道:「娘娘您說,伯父那一房的事兒,我們兄弟也要跟著丁憂守孝不成?他又不是沒兒子。」
皇后怔怔地望著她們,她突然想起來,自己前不久剛剛默許了傅恆,讓他向紅顏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