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已經魂飛魄散,用被角死死塞著嘴,她怕自己哭得太大聲,可這一刻除了哭泣,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眼前的一切,是一場噩夢嗎,她幾時才能醒來,幾時才能逃脫?
「紅顏?是你,紅顏?」弘歷看清了眼前的人,渾身激醒,昨晚的醉意全部消失,厲聲便喊人進來。外頭熬了大半夜的吳總管連滾帶爬地衝進門,嘴裡碎碎念著:就知道要出事,要出事。
聽見有人來,紅顏用棉被將自己裹得更緊,皇帝看到這一幕,又喝止吳總管:「站下,別再靠近。」他匆忙地起身,隨手裹了一件衣裳就出來,把帳子嚴嚴實實地放下,吳總管已經點亮了屋子,捧著皇帝的衣裳戰戰兢兢地說,「皇上……您、您有什麼吩咐?」
「怎麼回事?她為什麼在朕的身邊?」弘歷沒再大聲說話,朝外頭看了一眼,壓著怒意問,「朕怎麼記得,是皇后送朕回來,皇后去哪裡了,她在哪裡?」
吳總管腿軟伏在地上,他要是知道為什麼,還用得著這麼惶恐嗎:「奴才只知道,昨晚娘娘離開時,說皇上已經歇下,要奴才們千萬別進來打攪,至於、至於是什麼人在您身邊伺候,奴才也……」
「你不知道是誰?」皇帝怒極了,一腳要踹向吳總管,難不成放一個刺客進來,他們也說不知道?但還是實實地踩在了地上,腳心傳來的涼意讓他更清醒,既然是皇后的囑咐,這一切只有安頤知道。
「你先退下。」弘歷的咽喉艱澀地滾動了一下,背過了身去。
吳總管朝捂得密不透風的帳子望了一眼,不用猜也曉得,裡面必定是紅顏,若是尋常什麼宮女,皇帝才不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宮裡多少一夜承恩的官女子默默無聞地活在紫禁城的角落裡,皇帝從來也沒在乎過,對他來說這一切的擁有,本就順理成章。
可紅顏不同,上了心的人,最怕傷了心。
吳總管退下後,弘歷才上前支開了帳子,屋子裡亮堂了,彼此看得更清楚,床褥上從被子底下露出的一些污跡看得他觸目驚心,而蜷縮在角落裡的紅顏,嬌弱的身體一直在顫抖,那眼淚更像決了堤似的不停地從蒼白的雙頰淌下。
「發生了什麼?」弘歷坐了下來,他怕站著問話,會讓紅顏更恐慌。
可是紅顏根本不願和皇帝同出現在一張床上,皇帝一坐下來,她又往後縮,但再也沒有餘地讓她藏匿自己,就差把整個人埋進被子裡去。
「你冷靜下來,告訴朕發生了什麼。」皇帝沉著心,盡量冷靜地說,「朕現在什麼也不知道,朕……朕連碰過你,都不知道。」
這句話,直叫紅顏生無可戀,她身體的私密之處有陌生的疼痛,被褥上有不堪入目的污穢,皇帝與她皆是衣不蔽體,什麼希望都不必再奢求,她比寶珍還要可恥地背叛了皇后娘娘。
紅顏已經哭累了,連裹著自己的被子也無力去抓,皇帝沒有再逼問她,他們只是這樣無聲地坐著,不知過了多久,只看到窗外天色漸亮,黎明即將到來時,皇帝起身道:「朕要早朝,早朝不能誤,你若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先在這裡等著。照規矩,內務府會有人來接你,承了恩,你就是……」
他回眸看著紅顏,眼前的人只怕恨不得一頭碰死,她哪裡願意做自己的女人,他傷了安頤,如今又把紅顏傷得體無完膚,說到底,都是他動了心的錯。天下那麼多的人,為什麼偏偏是紅顏。
天亮了,皇帝不能拋下政務不管,後宮再大的事也大不過國與民,可天知道他的心有多亂,到時辰外頭的人來伺候,吳總管一夜未眠本該昏頭漲腦,此刻竟是警醒得很,聽得皇帝吩咐他:「暫不要讓內務府的人來領她,等朕回來,若是皇后來了,一併讓她等候。」
臨出門時又說:「預備熱水和乾淨的衣裳,誰也別進去,讓她自己來。」
躲在角落裡的紅顏,看到有人送來熱水、放下衣裳,他們什麼話也沒說就走了,興許連帳子裡躲著誰也不知道,她覺得身下很不舒服,很想把自己整理乾淨,可這裡是養心殿,她連爬出杖子的勇氣也沒有。
隨著皇帝上朝,整個紫禁城甦醒了。長春宮中,千雅來侍奉娘娘洗漱,見皇后直直地在榻上坐著,神情憔悴像是一夜未合眼,她心裡不安,而另一件事叫她自己也一夜未眠的是,紅顏不見了。
她昨晚要去找紅顏時,卻被王公公遇上,王公公意味深長地一句:「紅顏在她該在的地方,你就不必操心。」於是一整晚都沒見到她回來。
「娘娘……」千雅還是想問一問,膽怯地提著,「紅顏昨夜沒回來,娘娘您知道紅顏去哪兒了嗎?」
皇后怔怔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窗外天色,眼中劃過冷清的笑意:「真是太平,什麼事也沒有。」
千雅不敢再問了,帶著其他宮女為皇后穿戴整齊,等和敬也起了身,一如平日帶著她一起用早膳,幾十品點心擺了滿滿一桌子,和敬指著一碟奶餑餑說:「那個留下給紅顏,她最喜歡吃了。」
皇后心裡一顫,垂下眼簾繼續吃碗中的食物。
乾清門前的早朝散了,皇帝下了朝就趕回養心殿,可皇后竟然沒有出現。
而屋子裡,熱水已經放成了冷水,乾淨的衣物疊在一旁,帳子紋絲未動,弘歷看得心裡一陣亂,跑到床邊掀開帳子,只見紅顏閉著眼睛歪了過去。他滿心以為紅顏尋死了,慌亂地伸手觸碰她的臉,累得昏睡過去的紅顏突然驚醒,紅腫的雙眼裡溢滿了恐懼,她看到皇帝的手伸過來,咬著唇不敢出聲,渾身哆嗦得直叫人心寒。
「你?」弘歷想說什麼,可紅顏實在太可憐,像已經千瘡百孔的瓷器,再多觸碰一些,就要灰飛煙滅,他忍住了,甩下帳子回身找吳總管,「找兩個嬤嬤來,面善心慈的那種,來為她洗漱,朕到偏殿去等。」
吳總管應諾,瞥見送進來的東西和食物都沒動過,心裡一歎,可走在前頭的皇帝忽地又轉身吩咐:「去長春宮請皇后,告訴她,紅顏在朕這裡,讓她來商議這件事。」
「皇上,內務府那邊,也要報備,太后娘娘必然是要驚動了,倘或不先去稟告,只怕太后要多想,這件事本來也沒什麼大不了,您說是不是?」吳總管想,這件事發展到這一步,他往後反而少些煩惱,不然總是揣著皇帝的心思,要躲著皇后要盯著紅顏,現在得了,紅顏真的成了皇帝的女人,誰也搶不走奪不去。
「你去安排,朕在偏殿等皇后來。」弘歷心中有幾分負氣,他知道自己對不起安頤,可這件事一定是皇后的安排,她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明明從來就沒打算擁有紅顏,他從沒打算用這樣的事來傷害妻子,可現在,沒得挽回了。
吳總管一夜沒睡,腳下像踩棉花似的,可不得不四處奔走,長春宮裡的反應他料到了,反正就是皇后安排的,她還能怎麼樣呢。但是寧壽宮這邊,吳總管實在不願親自面對太后,將華嬤嬤請出來仔細說了一番,嬤嬤連聲嘖嘖:「這是造了什麼孽?」
吳總管道:「嬤嬤您與太后說起來,可要小心些,有些話說得不對,可要冤屈了什麼人,把事情鬧得難看了,到頭來還是皇上丟臉。」
嬤嬤立時便會意,這話說出去,太后一定覺得是皇后的安排,如此一來與皇后的關係必然崩裂,他們只要先傳達消息,一切等主子們自己來解決。於是華嬤嬤轉回寧壽宮裡告知太后,只說皇帝在養心殿收了一個宮女,來向太后說一聲。
太后果然毫不在意,淡淡吩咐:「你去瞧瞧是什麼樣的人,若是模樣性子都好,再來告訴我。」
養心殿門外,皇后的轎子落下,衣衫齊整的人款款而來,脂粉掩蓋了她一夜不眠的憔悴,可才要走進門,皇帝的身影闊步從門裡頭出來,他同是穿戴齊整,劍眉星眸下,是含怒的面容。
「我們去寧壽宮。」弘歷道一聲,轉身就往寧壽宮的方向去,皇后心裡一慌,不知弘歷要做什麼,定定地留在原地沒敢動。
「隨朕來。」弘歷見身後沒有動靜,轉身又命令,只見妻子顫了顫,臉上露出她慣有的倔強,弘歷走回來一把抓過她的手,幾乎從未這樣怒視著妻子,只道,「去寧壽宮,把話說清楚。」
皇后咬著內唇,痛楚讓她清醒,她沒想到弘歷如此無情,竟要把她推給太后,他知不知道太后的話語會刺傷她,她知不知道自己一直承受著婆婆自以為是好意的壓力,可現在,他還要把自己送去給他的母親羞辱嗎。
但大庭廣眾之下,皇后不敢公然忤逆皇帝,被他拉著手往前走,走著走著也就鬆開了,兩人默默無聲地穿過冗長的宮道,一直走到寧壽宮門前。
跨進門的一瞬,皇后輕聲道:「你真的要這樣做?」
弘歷慍怒:「不然呢?」
他們雙雙闖進寧壽宮,太后正在屋簷下修剪花枝,看到兩人並肩而來,本還笑臉相迎,但眼瞧著氣勢不對,太后放下了剪子,示意其他宮人都退下。
「一清早的,這是怎麼了?」太后心中惴惴,想到方才華嬤嬤說皇帝收了一個宮女,心中念著難道皇后連一個宮女都容不得,可是看到皇后,她心裡浮起一絲不安,華嬤嬤還沒回話呢,到底是什麼宮女,該不會?
「皇額娘,兒子昨晚糊塗,硬是留下了紅顏,做了對不起皇后的事。」弘歷開口,微微欠著身,「兒子不知如何才能面對皇后,還請皇額娘出面,給皇后一個台階下。」
皇后精神一震,她萬萬沒想到,弘歷竟然這麼說。他都沒問自己為什麼,她都沒來得及交代自己的怨念,可弘歷竟然一個人承擔下了。
太后聽得直發愣,半晌才問:「昨晚我讓皇后送你回去休息,怎麼有那個紅顏什麼事?」
皇帝垂首道:「兒子吃醉了酒,硬是留下紅顏,皇后勸了求了都沒用,昨晚還被兒子攆回了長春宮,皇后顧全朕的顏面沒聲張,可兒子今日醒了,實在對不起皇后。」
皇后淚眼婆娑,哽咽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她在做什麼,這的確就是她想看到的局面,她想要太后親眼看到,是她的兒子對不起自己,不是自己這個皇后不夠格,可原來真的看到了,竟是如此肝腸寸斷。
「盛世太平,皇后你哭什麼?」太后見皇后含淚,不禁怒言,「多大的事情,為了一個宮女,前前後後你們鬧出這些事,至於嗎?叫我看,三尺白綾送她上路,還有什麼愧疚,什麼對不起?皇帝,你忘了你是誰了嗎?」一面就吆喝華嬤嬤上前,揚言要將紅顏賜死。
皇后聽得心驚,張口便求:「皇額娘,紅顏是無辜的,是臣妾……」
可皇帝卻打斷了她的話語,攔在妻子身前,對太后道:「兒子想求額娘出面,就說是您將紅顏賜給兒子,給兒子一個台階下,也給皇后一個體面。」
太后怒極,實在說不出話來,一時沒有給回應,弘歷竟當著面屈膝跪下,皇后驚得臉色蒼白,也只得跟著跪下。華嬤嬤見這事情沒得轉圜,上前勸道:「太后,您就出面說句話,就說是放在皇上身邊調教,一早為皇上選了的人,您說什麼就是什麼,誰敢多嘴呢。」
太后撂下兒子媳婦,回身進門,她就不明白一個小宮女而已,怎麼就翻了天了,要得皇帝如此大動干戈,此刻華嬤嬤見避開了帝后,又道:「千錯萬錯,皇上和皇后和睦恩愛要緊,您做額娘的不為他們承擔,他們還指望哪個去?太后,您就點頭吧。」
養心殿中,紅顏被兩位溫柔的嬤嬤伺候著,沐浴時紅顏羞得睜不開眼,可她明白身不由己也無力掙扎,漸漸的腦袋裡一片空白,任憑人擺佈,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已經被收拾得乾淨整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