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嬪久在太后跟前伺候,太后的喜惡知道的一清二楚,她是好心想讓紅顏放輕鬆些,紅顏心裡很感激。可免不了想起當初裕太妃那些話,裕太妃也自以為是地認為她瞭解太后,可關鍵時刻卻只會匍匐在太后腳下,把自己往死路上推。
紅顏望了望寧壽宮的門,上一次離開這裡,就直接走去了瀛台,壽祺太妃當時把她從這裡帶走,夾道站了無數的宮嬪,一晃眼她回來了,太妃已不在人世,未來的路,誰還會陪在她身邊,皇帝嗎?
「走、走……」忽然想起小娃娃的聲音,五阿哥嬌滴滴地扯著紅顏的衣擺,邊上愉嬪笑著,「快叫魏常在牽好手,等下子別絆倒了。」
紅顏見愉嬪這個意思,便大方地牽起了五阿哥的手,永琪笑瞇瞇地拽著她往前走,熟門熟路地去見他的皇祖母。
太后已知道愉嬪和五阿哥到了,卻沒想到紅顏也是這會兒來,瞧見她牽著永琪進來,小心翼翼護著他跨過門檻,那看著孩子歡喜寵愛的神情,美人一笑果然傾城。可太后朝自己的兒子看去,本以為皇帝的眼珠子要刻在這小美人的身上,可他卻在與皇后說話,兩人一本正經地商量著什麼。太后捉摸不透,只得喚一聲:「永琪,快到皇祖母這兒來。」
五阿哥是太后的心肝寶貝,自從有了永琪,其他孫兒都不入眼了,雖說都是自己的血脈,可人心本就是長偏的,連帶著愉嬪子憑母貴,如今的海佳氏在宮裡的地位,與往年完全不同。
愉嬪帶著紅顏請安,她退到一旁後,紅顏又獨自向太后行大禮,每一叩首都熨帖莊重,太后摟著永琪看,還記得上一次在這裡對峙,那年輕的小答應直挺挺地站在那兒,為了自己的清白,視死如歸一般的堅毅。今日這一身藕色冬袍,繡的是歲寒三友,正是她昔日堅挺的個性,但眼下週身的氣質柔和穩重了許多,自然也是今天場合不同。
太后暗暗想,也許只是她們脾性合不來,魏紅顏的確算是個好孩子,任勞任怨地伺候老人家,這麼多年能沉下心無慾無求,不然憑她這張臉,早就能哄得皇帝神魂顛倒。那嘉妃不正是如此,什麼本事都沒有什麼好處都沒有的人,就憑一張臉。
「皇額娘,紅顏從前年輕不懂事,有冒犯您的地方,還望皇額娘既往不咎。」皇后上前,溫柔大方地說,「看在紅顏盡心伺候太妃,免去額娘與兒臣許多辛苦的份兒上,求皇額娘饒恕她曾經對您的不敬,往後兒臣會好好教導紅顏,紅顏也必然會盡心伺候您。」
永琪在太后懷裡動了動,太后抱著孫兒,自然說不出什麼強硬心狠的話,更何況想好了這一次不輕易插手干涉,只道:「既是皇帝喜歡的人,也是你看中的人,我這兒不缺人伺候,並不需要她。盼著她好生伺候皇帝,能為你分擔解憂便是了。」
皇后朝紅顏使過眼色,紅顏立時會意,再行大禮:「臣妾謹遵太后教誨。」
此時門前宮人來報,說和敬公主到了。
皇后微微皺眉,與弘歷對視了一眼,紅顏已起身站到一旁,而和敬大大方方從門外進來,沒等走到長輩面前,永琪便喊著「姐姐」從祖母懷裡掙脫,跑向和敬。
數年不見,公主出落得亭亭玉立,繼承了雙親一切的美好。有男孩子般挺拔颯爽的英姿,又有女兒家如珠如玉的溫潤,身上花團錦簇的大紅冬袍配著金線繡的風毛坎肩,張揚又富貴,可真真這般金枝玉葉的人兒,穿在身上沒有半分不合適。
公主是帝后的驕傲,也是心中的傷痛,倘若二阿哥還在,如今必然也是玉樹臨風,可那孩子與人世無緣,只留下妹妹在雙親膝下承歡。
和敬已有力氣把快三歲的弟弟抱在懷裡,永琪黏糊糊地跟姐姐撒著嬌,到了祖母和父母跟前才把弟弟放下,行禮後又向愉嬪問安,之後一揚臉,看向了紅顏。
清清楚楚地看到公主,紅顏心裡一陣激動,昔日作伴唸書騎馬的光景歷歷在目,可她們已經分開好幾年,更不知如今在公主眼裡,自己是不是還被她深深仇視著。不論發生過什麼不愉快,紅顏一點都不怪這個孩子,沒有人比紅顏更明白,公主對於她母親的愛意。
「魏常在好。」和敬微微躬身,雖說是庶母,可紅顏身份低微,和敬是嫡出的公主無比尊貴,這一禮並不算倨傲,她說罷就拉著弟弟的手坐到祖母身邊去,皇后不禁嗔怪,「這孩子越發沒規矩,阿瑪額娘都站著呢,你倒是坐下了。」
太后卻笑:「你們乾站著不坐,難道辛苦我的心肝寶貝也跟著你們罰站?行了,六阿哥的名字既然定下,早些派人告訴純妃知道,我這兒也沒什麼事,你們實在閒得慌,去看看溫惠太妃是否安頓齊整。」
和敬忽然道:「孫兒已經去過壽康宮給太祖母請安,太祖母那兒收拾得差不多,太祖母說這些天她要歇一歇,請其他的娘娘們都不必去行禮請安。」
太后摟著孫女道:「瞧瞧,孩子早就懂事了,不需要你們教她怎麼做。都跪安吧,你們在這裡孩子都不自在了,有愉嬪在就好。」
帝后不再勉強,帶著紅顏離開了寧壽宮,華嬤嬤送到門前來,客氣地與紅顏說:「魏常在得空時,常來坐坐,聽聞您在瀛台抄經無數,這邊愉嬪娘娘也時常為太后抄寫經文,您來能與愉嬪娘娘做個伴。」
弘歷在一旁不言語,皇后上前推推嬤嬤道:「您把人困在這兒抄經,就不怕被人家念叨。」她指了指皇帝,華嬤嬤抿著嘴笑。
弘歷沒好氣地瞪了皇后一眼,再看邊上呆呆的紅顏,心裡一熱,不敢想竟能有如此和諧的時候,還是在這寧壽宮,太妃強行將他們分開這幾年,果然不是沒道理的,只盼著這樣的光景能長長久久,從前那些不愉快都不要再發生。
皇后要回長春宮,紅顏要隨她去行禮,皇后道:「明日一早六宮到長春宮請安時你再來,人都在時一次見個齊全,省得麻煩。純妃那裡我會派人去打聲招呼,你眼下不必過去請安,說是我的意思,她也就不會怪了,等出了月子,你再去鹹福宮不遲。」她說罷看了一眼皇帝,微微一笑,「今天是好日子,皇上說是不是?」
弘歷含笑不語,今天一切都順利,他早已喜不自禁,但為了這些事耽誤了半天的朝政,領了牌子的大臣怕早就等急了,暖轎送到跟前,便是道:「都回去歇著吧,朕回養心殿。」
帝后各自坐暖轎離去,簇擁著的宮女太監散開,寧壽宮門前頓時變得寬敞許多,櫻桃這才帶著延禧宮的人走上前跟著紅顏。紅顏還記得自己當初是在哪兒被嘉嬪欺侮,她不自覺地走到那地方,回眸一望,記憶裡那抹明黃的身影就出現在這門前,愉嬪娘娘曾告訴她,當時嘉嬪是假裝要生,倘若她不假裝,皇帝會怎麼看待那件事,會不會救她?
可過去的事再也不會重演,當初那一道身影,如今已是她的丈夫,是她一生一世要相守的人。這人世間的緣分,實在妙不可言。
回去的路上,櫻桃對紅顏說:「奴婢在門口瞧見公主進去,公主現在長得比奴婢高多了,您不是說公主和櫻桃是一樣大的?」
紅顏笑道:「誰叫你愛吃肉不吃菜,當然不長個兒。」
比起來時的路,回去時所有人都鬆了口氣似的,皇太后的幾分好臉色,能讓紅顏在宮裡的日子舒坦很多。而這一切才剛剛開始,未來還有各色各樣的人和事等著她,若說曾經是被皇后改變了人生,但眼下的路已是紅顏自己選的,既是自己選的路,怎麼也要走下去。
鹹福宮中,拼盡全力生下孩子的純妃漸漸甦醒,屋子裡卻冷冷清清,抱琴告訴她帝后還有太后都來過,抱著六阿哥看了又看,這會兒早已散去,還告訴她六阿哥有名兒了,叫永瑢。
純妃坐起身,從乳娘手裡抱過小兒子,和三阿哥出生時幾乎一模一樣,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她念著:「永瑢,是個不錯的名字。」心中忽然一個激靈,抬頭問抱琴,「那皇上這會兒在哪裡,是不是在……」
抱琴尷尬地垂下腦袋說:「也是才傳來的消息,您看這會兒都是晚膳時分了,皇上在養心殿忙了半天,剛剛聽說去了、去了延禧宮。」
純妃憔悴的臉上悲憤糾纏,含恨道:「從此延禧宮,就要專房專寵了是嗎?」
這一邊,紅顏在延禧宮門前恭迎聖駕,皇帝匆匆下了暖轎,將屈膝的人攙扶起來,心疼地說:「起風了,你等在風口也不怕冷,往後朕過來,你在屋子裡等著就好。」
紅顏看皇帝,午間在寧壽宮分別時,還神采奕奕,這會子眼眸下都是疲倦,也只有心疼:「皇上快進去歇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