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5 帶我去泰山

  皇后的反常,讓弘歷有些心慌,遠看的雍容華貴,經不起近處匆匆一眼,她還是那麼憔悴虛弱,眼瞼下的青黛色,亦是用了厚厚的脂粉遮蓋——他伸手攙扶住了妻子,不安地問:「你怎麼下**了,太醫說你還要靜養。」

  皇后淡淡地笑著:「好好的身體也經不起見天躺著,我想下來散散筋骨,你看天氣多好,還沒入二月,有幾分陽春的味道了。」

  「曬太陽的確好,可你穿著這花盆底子久站,就該辛苦了。」皇帝攙扶他進門去,屋子裡濃烈的藥味混合著依舊每日用來熏屋子的艾草香,讓人忍不住想往外躲,而這艾草氣息更是時刻提醒著所有人,七阿哥是怎麼走的。

  「今日早膳進得可好?朕聽說愉妃做的小菜很開胃,特地要她給你準備。」皇帝絮絮叨叨地說起日常,關心著皇后的一口飯一口茶,等他發現皇后不僅一言不發地聽著,還面含笑容地看著她,心裡又是一咯登,索性直白地問,「安頤你沒事吧,你不要嚇著朕。」

  皇后露出幾分不悅,眼神卻那樣親暱,嗔道:「傻子,你以為我瘋了?」

  弘歷臉上漲得通紅,他堂堂帝王,君臨天下十數年,卻還會對著妻子臉紅。他們青梅竹馬地長大,皇帝打小就處處讓著她,但婚後卻時不時做出些對不起妻子的事。十幾二十歲時,血氣方剛年輕衝動,見到美色就把持不住,哪一回「闖禍」後,不是熹貴妃幫他暗暗周全,而他則死乞白賴地纏著妻子賠罪道歉,那時候他就會臉紅,那時候他還不是帝王,皇后也只是驕傲的小福晉。

  可如今,什麼都變了,弘歷就是把全天下都給她,也無法彌補子嗣接二連三夭折帶給她的傷害。為什麼偏偏是他與皇后的孩子,偏偏是他們的孩子這樣脆弱,富察家為皇后築起鐵壁銅牆,誰也無法把手伸到他的身邊,可老天爺注定了的事,躲也躲不過。

  「你好好的,朕就安心了,哭也好笑也好,只要你好好的。」弘歷小心翼翼地回答著,轉眼過去一個月,兒子去世的悲痛在他心裡已經淡了,或者說因為太在乎眼前的人,而只能把那份悲傷放下,他怕皇后生無可戀,怕自己不足以挽留妻子繼續在人世間陪伴她,從得知兒子得的是天花,幾乎沒希望的那一刻起,弘歷就如此恐懼著。他越是對不起安頤,就越是不願放開手。

  「我想出去走走。」皇后道,「紫禁城裡太沉悶,去年春末到如今,不曾有歡喜的時候。」

  「朕正打算遷去圓明園,已經著人準備。」弘歷忙道,「你要住哪裡你自己選,圓明園那麼大,處處都風景如畫,那裡天高海闊,比悶在紫禁城裡強百倍。」

  皇后嗔笑:「自然是長春仙館,我還能住哪兒?不過我不是想去圓明園,弘……皇上。」皇后忽然正經了神情,稱呼丈夫為君王,她道,「永琮走得急,我身心俱碎,一時就忘了你是帝王我是皇后,忘記了咱們肩上的擔子。外頭只當我這個皇后不能好了,而你日日夜夜圍著我轉,外頭也只當你這皇帝眼裡再沒有別人了。這可要不得,咱們是這世上最尊貴體面的兩個人,就是就是神君仙子見了也要叩拜不是?怎麼能為了這件事,就讓天下人猜忌,讓王公大臣輕視,不成。」

  弘歷蹙眉道:「他們不敢,他們更不會這麼想,他們難道沒有兒女,他們的親人子女故去,他們不會傷心?安頤你不要多想那些事,眼下好好養著身體,把心裡的苦和痛都發洩出來,朕會一直陪著你,朕也不會讓天下亂了,朕要用這江山做你的依靠。」

  皇后含淚:「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可江山如何只能讓我一人依靠呢。我嫁給你時,皇額娘就對我說,做皇帝很孤獨,要我永遠站在你的背後,可你看這些年,我都做了些什麼?」

  此刻所稱的皇額娘,當是先帝孝敬憲皇后烏拉那拉氏,安頤是她一手培養的未來兒媳婦,因先帝子嗣稀薄且多厄,早就秘密立儲定下了弘歷繼承宗室的命運,富察安頤是被當做未來皇后培養的,她美麗溫柔、善解人意,可卻沒有一個人知道,她根本不想做什麼皇后。

  「英明的君主,需要女人來擔當什麼?」弘歷神情凝重,方才泛紅的面色也已冷靜,「朕從不需要你做什麼,安頤,難道朕的心意你不知?你明明比誰都清楚。」

  「是,你是英明的君主。」皇后微微笑著,眼底的溫柔讓人心碎。

  她那麼輕盈地拉著弘歷的手,而一個月前,她靠緊緊抓著丈夫的衣襟,一口口嚥下血淚才支撐起自己陪伴兒子最後的幾天,可是永琮什麼都沒留下,連一聲哭泣都沒有。皇帝不會忘記那時候的皇后,而那時候的他,也是絕望了。

  皇后道:「帶我出去走走,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爬五台山時你說要帶我去登泰山,康熙爺和皇祖母就是一起爬上了泰山,才能白頭偕老,我要一輩子陪著你,你帶我去爬泰山。」

  弘歷卻道:「泰山就在那裡,幾時都能去,可你現在這身子,如何能去。」

  皇后什麼也沒有說,兩人只是四目相對,到最後還是弘歷軟下來,答應她:「你再養幾日,朕這就著人去安排,可你憑自己的力氣不可能爬上去,要讓人抬你上去。等將來你身體越發好了,我們再去一次,到時候自己走上去,真不能胡亂由著你。」

  「我聽你的。」皇后終於露出歡喜的神情,又道,「出巡總要有個由頭的,我不想讓人以為你是帶我去散心,哪怕管不了別人心裡怎麼想,面兒上也要做得好看些。就說是帶皇額娘去散心,帶皇額娘一道去吧。」

  弘歷點頭,沒想到皇后立刻又道:「妃嬪帶得多了,路上麻煩,我也煩她們。就帶紅顏一人去,你一路上必然要照顧太后,就讓紅顏照顧我吧。」

  皇帝幾乎脫口而出,問為什麼是紅顏,但到嘴邊,卻成了:「只帶令嬪去太后怕是不樂意,你知道她們不和睦。」

  過去皇帝並不避諱在自己面前直稱紅顏的名字,這一聲令嬪欲蓋彌彰,積極地想,皇帝是在乎自己,怕自己多想,才多此一舉;消極地想,皇帝是在乎魏紅顏,不願這種時候給她惹麻煩。可眼下這一切,皇后都不在乎了,她唯一想做的事,是登上泰山,去看看康熙爺與弘歷的祖母所見過的光景,康熙爺與孝恭仁皇后的**說,依舊是這紫禁城裡最美最溫暖的憧憬。

  「太后會可憐我,會看在我的面子上對她好些,而紅顏你是知道的,那樣懂事溫柔的人,哪怕太后給她天大的委屈,為了你我,她也會忍受。」皇后說這句話時,又一次眼含熱淚,不知觸動了哪一根心弦,但又在淚容中擠出笑來,「馬車顛簸得厲害,我們坐船去吧。」

  弘歷道:「朕都依你,但這幾日你且要好好進食服藥,朕看到你氣色好了才帶你出去,若還是這樣憔悴消瘦,就不成了。」

  皇后伏進他懷裡道:「這叫哪門子的都依我,哪能幾天就胖起來,你也不怕我吃撐了?」

  然而皇帝毫無玩笑的心思,皇后突然這麼反常,雖然她言語神情都那麼平靜,一切亦有條有理,可弘歷還是萬分的不安,待稟告太后,太后也是覺得不可思議,但兒子執意要圓皇后的心願,太后只能答應。

  唯有聽說帶魏紅顏前往,幾個人之間微妙的關係和糾葛,讓她心裡膈應著,經華嬤嬤幾番勸說,才打算不把紅顏當回事,但願泰山行,天地靈氣能讓皇后振作起來。

  太后點頭,皇帝便著手安排出巡之事,亦有聖旨送入延禧宮,命令嬪隨駕,一路伺候皇后同行。六宮之中,唯有紅顏一人隨駕,少不得引人議論,紅顏倒是格外平靜,接到聖旨那一日,就穿戴齊整往長春宮來。

  上一次見皇后,還是寧壽宮小年的家宴上,闊別一個月,紅顏乍見皇后,恍惚回到當年她被寶珍喊著去攙扶皇后時的光景。

  那年她的手觸摸到的是冰涼的五指,而此刻皇后拉著她的手坐下,依舊冰涼入心,紅顏心裡顫了顫,可皇后卻似乎貪戀她手中的溫暖,一直沒有放開。

  「可算見到你了,這一個月誰也不見,你們是不是都快把我忘記了。」皇后苦澀地笑著,「不過也不能大意啊,孩子們都病了,幸虧這一次控制住了,幸虧八阿哥和佛兒躲過一劫,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娘娘。」紅顏一張嘴,就淚如泉湧,想她一路走來十分平靜,可她不是因為真的冷靜而平靜,是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皇后。

  「別哭了,別招惹我,我再哭眼睛要瞎了。」皇后苦笑著,伸手去擦她的眼淚,那冰涼的手指,讓紅顏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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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後宮之令妃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