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天氣驟寒,彷彿九月裡就要飄雪一般,好在紅顏和愉妃早有準備,提早給各宮添了炭,但還是有許多人因此染上風寒,皇太后病了,皇后也病了——
太后的病愉妃去瞧過,吹了風頭疼腦熱,加上心情不大好,靜養些時日便是。紅顏雖然每日都到凝春堂外等候請安,但每日都被華嬤嬤打發,有時候穎貴人幾位就從她眼前進門去,太后就是不見她,說什麼令妃協理六宮十分辛苦,不必再惦記太后。
旁人都以為太后這麼不給令妃面子,會讓她內心受挫,可紅顏心裡完全無所謂,反倒是見了聽幾句刻薄話才沒意思。她不過是盡本分,而非盡心。相比之下,紅顏更擔心皇后,皇后必然是趁園中染風寒的多了,假裝跟這一陣風,她並非要強迫皇后放下這些事,連話都沒說半句,如何來的強迫,可她希望皇后能振作起來,如今二爺二夫人都不在了,她還能折騰什麼呢。
這一日和敬進宮探望太后,從凝春堂出來後,就到天地一家春找紅顏說話,因園子裡病的人多了,她沒把兒子抱進來,反偷得半日閒工夫,懶懶地靠在明窗下曬太陽,抱著手爐說:「倒是躲在你這裡,才有幾分清閒,帶個孩子實在太辛苦,我都不想再生了。」
紅顏笑道:「隨遇而安唄,在我面前說什麼不想生,你也不怕我難過?」
和敬打量著紅顏:「聽說舒妃是吃了蒙古大夫開的方子,你怎麼不吃呢?」
紅顏道:「吃過了,沒什麼用又撂下了,你也不必費心勸我,道理我都懂,可我不想把自己逼急了。」
和敬歎:「你真好,當初額娘就是把自己逼急了,我知道她心裡苦。」
到如今,提起皇后就是接秀山房那一位,除了和皇帝閒話時偶爾會提起大行皇后,除了和愉妃辦事時會拿兩位皇后作比較,縱然長春仙館還是從前的模樣,可能這樣時時刻刻都惦記著富察皇后的,就只有她的女兒了。
和敬眼眶微紅,但到底忍耐下了,拿起佛兒玩丟下的玩具,笑道:「我不如額娘好,額娘對我們兄弟姐妹用盡全部心思,可我時常沒耐心,孩子一淘氣我就想哭想躲起來,還好他阿瑪是可靠的,他要帶著那個小的,還要帶著我這個大的。」
「過幾年就好了。」紅顏溫和地說。她心裡明白,皇后當年上有長輩扶持,哪怕婆媳關係不如外人看得那麼好,太后對孫子孫女是真心喜愛的,而和敬現在沒有可依靠的長輩,什麼都要靠自己,她把佛兒養大,即便幸福歡樂遠遠多過辛苦,可和敬若說苦,她絕不懷疑。
紅顏唯一擔心的,是和敬慢慢地也會變成皇后那樣,她希望和敬能放下一切好好享受自己的人生,此刻便道:「福隆安也大了,你舅媽不能經常帶他來玩耍,佛兒是個天生怕寂寞的孩子,現在懂事了就知道不能纏著我鬧,有時候瞧見她一個人悶悶的有忍耐著,實在叫人心疼。你若是嫌煩了,就把小阿哥送進來我替你養著,你和額駙還那麼年輕,去外頭走走去做想做的事,你要做什麼,皇阿瑪還有不答應的嗎?」
和敬笑問:「你真的願意替我養著?我就是覺得現在放不開手,今天丟下他進園子來,我都猶豫好半天。」
此時櫻桃來稟告,說陸貴人在外頭求見,和敬讓請進來,櫻桃卻說陸貴人不願打擾公主和娘娘說話,和敬便才到該是有什麼她不能聽的話,撂下手爐道:「時辰不早了,我到底惦記那小東西的。方纔的話你可記住了,改日我把他送來,可就再不管了。」
紅顏送她到門前,笑道:「不怕你不管,就怕你嫌我餓瘦了你的寶貝。」
待和敬離去,陸貴人才進門來,紅顏聽她說是從接秀山房回來,陸貴人道:「皇后娘娘染了風寒,舒妃娘娘讓臣妾代她去問候。」
紅顏讓她坐下,主動問:「有什麼事嗎,皇后沒見你?」
陸貴人左右看了看,便對紅顏道:「見了,不過隔著一道屏風,因是皇后娘娘那會兒正喝藥。」
紅顏點頭,可陸貴人卻說:「臣妾伺候舒妃娘娘一整年,她吃那坐胎藥的味道,都刻進臣妾骨子裡了。今天在接秀山房看皇后娘娘吃藥,聞著那氣息,不像是風寒的藥,倒是和舒妃娘娘的坐胎藥有幾分相似。」
紅顏微微蹙眉:「你是來對我說這些話的?」
陸貴人道:「臣妾覺得奇怪,舒妃娘娘近來脾氣浮躁些,原不過是幾句閒話,但怕她心裡不自在,就想找娘娘說說。」
這事兒的確新鮮,陸貴人照顧舒妃那麼久,之前每日按時提醒她服藥,那藥的味道連紅顏都熟悉了,陸貴人一定不會聞錯。可對陸貴人來說,興許只是好奇皇后為什麼要裝病喝坐胎藥,但對紅顏來說,這事兒意義就重大了。
皇后是真的把傅二爺放下了嗎,她甚至希望自己能和皇帝有一男半女?想她侍君多年一直無所出,算算年份遠比自己長,若非她一心在別人身上,身在高位的人這樣的日子委實不好過。可正因為她恨不得把身心都交給傅二爺,就算一輩子沒有孩子也無所謂,現在突然開始服坐胎藥,紅顏心中不禁歎息,她若早幾年就開竅該多好。
這件事,紅顏唯有對如茵說,可如茵足足等了一個月才再次進園子,彼時園子裡早已經落下第一場雪,她來的那一天也是大雪紛紛,一進屋子便說:「姐姐這裡陽春天一般,我都要化了。」
紅顏笑:「在我這裡暖一暖,再去你姐姐那兒,別帶著寒氣去。」
佛兒見姨娘來了,就滿世界找福隆安,可她已經懂事了,知道福隆安明年就要進書房,如今在家裡由私塾先生啟蒙開悟,她嘀咕了幾聲就拉著奶娘去,沒有來糾纏紅顏和如茵,反叫如茵心疼地說:「到底是閨女好,我家的兩個小子可沒這麼貼心。」
紅顏也心疼孩子,對如茵說:「臘月裡帶來吧,讓她高興高興,哪裡就這麼多規矩呢。」
之後如茵告訴紅顏富察家裡的事,紅顏則告訴她皇后在服用坐胎藥的事,果然連如茵都說:「她早幾年就這麼做該多好,如今什麼都晚了。」這樣的事越說越沉重,如茵想起另一件事,對紅顏道:「傅恆已經開始忙了,皇上正月過了元宵要南巡的事,姐姐可知道?」
紅顏頷首:「我知道,皇上去年就告訴我了。」
如茵愣了愣,嘖嘖不已:「到底是姐姐,什麼新鮮事兒在你這裡都不稀奇,皇上什麼都會對你說。」
紅顏自然驕傲,可也只會對著如茵露出來:「不過是一句話,有什麼稀奇的。」
而提起南巡的事,傅恆必然隨扈,如茵大概也會跟著去,傅恆說此番南巡路線,將渡黃河後乘船沿運河南下,經揚州、鎮江、常州、蘇州、嘉興至杭州,來回約莫兩個月的功夫,再回來時,京城就該是春天了。
那年皇帝帶皇后登泰山,原本要一路南下去領略江南風光,奈何皇后在德州撒手人寰,南下的事一擱就是好幾年,皇帝南下遊山玩水是必然的,但也有他朝廷上要辦的事,且不說如今不再悲傷願意再走那條路,國家的事他也不能一直放著不管。
如茵問:「姐姐一定去的吧?」
紅顏頷首:「自然要去的。」
可臘月裡如茵再帶著福隆安進園子,紅顏卻私下對她說不打算南巡,只因宮裡的事要有人留下照應,她和愉妃總要留一個。那天她無意中聽見永琪對愉妃說,希望額娘能和他一同去江南,愉妃卻說她要留下照顧宮裡的事,永琪懂事沒再糾纏,可孩子到底是失望的。
如茵知道紅顏是真心疼愛五阿哥,可她也說:「只怕皇上不答應。」
果然,等宮裡要最後確認出行之人的名單,令妃娘娘不在名單之上,事先沒對皇帝打招呼,也沒對愉妃提起,莫說他們意外,連太后都覺得不可思議。對華嬤嬤說:「她是不是覺得這次皇帝帶著我去,她就不去了?她是不是希望皇帝這一次,也不要帶著我同行?」
自然不是這樣的緣故,可無論紅顏如何解釋,弘歷都不答應,說宮裡的事自然有人料理,為什麼非要留下她,兩人有好幾天沒說話。那日舒妃見紅,鬧得太醫守了兩天,皇帝來探望後,紅顏送他出門,在天地一家春門前分別,紅顏拉著皇帝的衣袖說:「舒妃姐姐身子不大好的,若是我們都走了,她一個人孤零零在家多可憐。臣妾和皇上的日子長久著呢,皇上這次先去,看看哪裡好玩,下一回再帶著臣妾去。」
舒妃的模樣弘歷看到了,的確不能留她一個人在宮裡,可非要留下愉妃帶走紅顏,也同樣沒道理,又見紅顏那麼誠心誠意更有幾分愧疚,才軟下心來說:「罷了,朕早去早回。」
紅顏溫柔一笑:「江南**好,皇上捨得回來?」
b>說:
12:00更新,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