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妃墜馬的消息傳來,純貴妃心中極喜悅,卻半點沒表現在臉上。
因為弘歷就坐在她對面,半天不開口,一開口便是:「你很開心?」
純貴妃心中一凜,忙垂首歎道:「皇上來了鍾粹宮,臣妾自然歡喜,但令妃受了重傷,延禧宮太醫往來不斷,臣妾聽說之後,也是十分揪心。若非皇上有嚴旨,不准任何人輕易打擾,臣妾早已去探望令妃妹妹了。」
兩人面前橫著一張紅木棋盤,黑子白子佈於盤中,輪到弘歷落子了,他慢悠悠從棋盒裡撿起一枚白子,卻不急著下,兩指捻著,輕輕敲在棋盤旁,得,得,得……
就如同純貴妃現在的心跳聲。
「有人在令妃騎的馬上動了手腳。」得——他終於子落棋盤。
「是誰如此大膽?」純貴妃舉起一枚黑棋。
「朕以為,皇后是一國之母,魏瓔珞再得寵,也不會危及她的地位。至於其他妃嬪,輕易也沒這樣的膽子。」弘歷很快又落了一子,淡淡道,「你說,到底會是誰呢?」
純貴妃舉棋不定,胸膛起伏了片刻,忽然跪下道:「皇上莫不是懷疑……臣妾從潛邸時候便伺候您,整日與琴棋作伴,與詩畫為友,除了皇上的一點憐愛,臣妾什麼都不求!縱您懷疑天下人,也不該懷疑臣妾啊!」
弘歷居高臨下看她:「令妃之前,最受寵愛的便是你,她入了宮,落差最大的,不也是你嗎?」
純貴妃盈盈帶淚道:「皇上,從前臣妾得寵的時候,憐憫眾位姐妹的孤清,常常勸您雨露均沾,後宮方能和睦相處。令妃千好萬好,從不肯讓皇上去旁人宮裡,實在霸道得過了分,臣妾也曾多次勸過,偏她就是縱情任性,過分張揚,難保有人一時妒恨,才會蓄意報復。但臣妾可以對天發誓,此事真的與我無關啊!」
她流淚的樣子最為動人,如同江南細雨,淅淅瀝瀝打在青石階上,連身旁空氣都被她的眼淚洗得清淨。
正是這幅遺世獨立,不染塵埃的模樣打動了弘歷,讓她一路晉為貴妃,而今弘歷看著她的哭容,心裡卻極為平靜,他嘲諷一笑,道:「昨天夜裡,朕命人將上駟院犯事的太監都放了,你猜他們去了哪?」
純貴妃臉色漸漸泛白,心中已有了答案。
「大多數回去睡覺了,但有一個……為令妃牽馬的那個小太監。」弘歷盯著她,一字一句道,「他深更半夜跑到了你的鍾粹宮!」
「臣妾沒見過這人!」純貴妃白著臉道。
「那小太監十分警覺,發現有人跟蹤他,立刻折了回來,朕的侍衛抓住他逼問半天,他也說從來沒見過你,可沒見過你,半夜來你鍾粹宮作甚?」弘歷往椅上一靠,有些疲憊失望的閉上眼睛,「朕也想相信你的話,朕也希望一切與你無關……」
弘歷沒有立刻下手,一來是沒有切實的證據,二來一日夫妻百日恩,兩人多年的情誼還在,甚至還有一個共同養育的兒子。
但即便如此,這鍾粹宮在他心裡的地位也已經不復當初,存在純貴妃心中的那份小小野心,也將無疾而終。
「額娘。」六阿哥揉著睡眼走出來,手小小的,腳小小的,步伐小小的,如同一個可愛的偶人。
「孩子。」純貴妃伸手抱住他,在他肩上哽咽。
「額娘,你怎麼哭了。」六阿哥抬手摸著她臉上淚水。
「額娘沒哭。」純貴妃對他笑道,心想:我還沒輸,我不能哭。
哄睡六阿哥之後,純貴妃輕輕擦去臉上淚水,表情變得極為冰冷,道:「玉壺,去請愉妃來。」
後宮眾妃中,與魏瓔珞有交情的不多,這愉妃算是與她交情最好的。
與魏瓔珞與純貴妃不同,這兩人都是因寵封妃,而愉妃不同,他是因為生了兒子,才苦熬上了妃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在逢年過節時能見到弘歷,其餘時候,弘歷幾乎不踏足她的居處。
這樣一個人,在純貴妃這種既有兒子又有妃位的人面前,自然矮上一截。
如今她端端正正坐在椅上,身旁放著一隻玉匣,裡頭盛著一根足年人參,根須形如手腳,在民間將這樣的人參叫人參娃娃或者人參精。
愉妃生活拮据,沒能耐送人這樣的大禮,相反,這是純貴妃送給她的。
「聽說五阿哥病了。」純貴妃笑道,「拿這人參回去給他補補吧。」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愉妃緊張回道:「娘娘關懷,臣妾銘記於心,不過永琪是咳嗽,太醫一直用川貝為他調理,實在不敢用大補的人參,只能辜負娘娘一片美意。」
純貴妃:「尋常咳嗽自不可用參,但本宮早已問過太醫,五阿哥是因肺氣虛弱引起的咳嗽,這棵人參,是專門送給他補氣的。廣儲司有數千斤人參,本宮挑選了最適合五阿哥的,你盡可以放心。」
愉妃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人參,忽起身跪下道:「娘娘有什麼吩咐,臣妾一定照做,只望娘娘能夠放過五阿哥……」
「識時務者為俊傑。」純貴妃朝她招招手,「你過來,本宮有件事要吩咐你。」
「明玉。」
延禧宮內,魏瓔珞忽然張開眼睛,問伺候在身旁的明玉:「你猜純貴妃下一步會怎麼走?」
後宮如一張棋盤,她與純貴妃互為棋手,一個手持白子,一個手持黑子。
得——魏瓔珞先落子。
她故意放騎馬的消息出去,想要引純貴妃出手,但即便對方不出手也沒關係。
魏瓔珞還可以自己墜馬。
然後收買上駟院的小太監,叫他引海蘭察去鍾粹宮。
一子接一子,最終將純貴妃逼入絕境,下一步該輪到她落子了,而這一子,將決定整盤棋局的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