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敲棋子落燈花,等來等去,最後等來了兩個說客。
「永琪。」愉妃柔聲道,「這位是令妃娘娘,去給娘娘請安。」
她身旁的小孩兒上前給魏瓔珞磕頭,一本正經道:「永琪給令母妃請安。」
魏瓔珞歪在貴妃榻上,有些好奇地看著他,這孩子約莫八九歲,生得唇紅齒白,玉雪可愛,如同年畫上的金童似的,動作卻一板一眼,如八九十歲的朝中老臣,看著十分有趣。
愉妃:「永琪,你出生時渾身金黃,人皆以為妖物,只有你令母妃,拚死也要護著,若不是她,你可長不到這麼大了。」
永琪原本已經起來了,聽了這話,又重新跪下去,鄭重其事給魏瓔珞磕了一個響頭:「永琪謝令母妃救命之恩,將來永琪長大了,一定會好好孝順您。」
明玉見不得這母子兩,冷笑一聲:「我們娘娘將來自會有阿哥孝順,不勞五阿哥操心。」
永琪小臉一呆,愉妃色變道:「明玉,永琪才多大年紀,他是一番誠心,不領情便罷了,這樣說未免太過分了!」
明玉嗤笑一聲,陰陽怪氣道:「昨夜總聽見怪聲兒,奴才還在奇怪,這沒過年呢,黃鼠狼便上門了,主子,奴才得去瞧瞧,趕緊把洞給堵上,免得晚上吵了您休息!」
「明玉。」魏瓔珞看了她一眼,然後朝永琪招招手,「當年的小嬰兒,一晃眼時間就這麼大了,來,過來這。」
永琪乖乖過去,忽然咳嗽一聲,忙抬起兩隻有些娃娃肥的小手摀住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魏瓔珞。
「怎麼?喉嚨不舒服?」魏瓔珞關切道。
「他最近有些咳嗽,太醫已給他開了川貝吃著。」愉妃憐愛地看著五阿哥。
她的目光讓魏瓔珞有些發楞,不知不覺回憶起皇后抱著孩子時的模樣。
半晌回過神來,見永琪正盯著桌上一盤芙蓉酥看,察覺到她的目光,又迅速將視線移開,擺出一副君子做不斜視的模樣。
魏瓔珞將點心推到他面前:「明明想吃點心,就在你手邊,為何視而不見?」
永琪:「額娘說,不問自取,不禮貌。」
瓔珞笑了,拿起一塊芙蓉酥遞給他:「吃吧,是我答應的。」
「謝令母妃。」永琪規規矩矩給她行了禮,才從她手裡接過芙蓉酥,吃的一本正經,一點碎屑都用手接住,不讓掉在地上。
魏瓔珞自己都沒他吃得規矩,忍不住看著他笑。
「咳,咳。」永琪忽然捂嘴咳了兩聲。
瓔珞:「咳嗽了,就不要多吃甜食。」
永琪點頭,乖乖地放下了第二塊。
魏瓔珞很喜歡這孩子,卻不喜歡他的母親。
小孩子容易犯困,魏瓔珞與愉妃沒營養的說了一會話,永琪就開始打呵欠,魏瓔珞道:「明玉,帶五阿哥去偏殿睡午覺。」
沒了懵懂無知的孩童在,大人之間就不必拐彎抹角了。
「你既然已經站在了純貴妃那邊,為何還要回來找我?」魏瓔珞劃拉了一下茶杯蓋,碧螺春的香氣氤氳而出。
「瓔珞,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樣好命,先有皇后護著,後有皇上寵著。」愉妃望著她,神色複雜,「我什麼都沒有,為了在紫禁城立足,除了投靠純貴妃,還有第二條路可走?」
魏瓔珞知她活得艱難,可這不是背叛皇后的理由。
「你知不知道?」魏瓔珞猛然將茶盞放在桌上,眼中閃過一絲厲色,「純貴妃是殺害七阿哥的真兇,是逼死先皇后的禍首!」
愉妃聽了,倒吸一口涼氣。
魏瓔珞緊緊盯著她,希望她能憤怒,希望她能哭泣,可她卻緩緩將那口氣吐了出來,唯唯諾諾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對我這樣卑微的人而言,只有活下去,才能保護好永琪,保護好我的兒子!至於其他人,其他事,我根本沒有能力過問。」
魏瓔珞本也沒指望她能幫上忙。
或者說,她壓根就不打算讓一個帶孩子的母親,摻和進這件事裡。
她只想要對方一絲怒氣,一滴眼淚……
可愉妃連這點都不肯給!
魏瓔珞捂著胸口,只覺得傷口劇痛難忍,額頭上不禁佈滿汗水。
「好了!跟這種人還有什麼好說的!」明玉衝了進來,狠狠瞪向愉妃,「給了狗一塊肉,它還知道看家護院,你受了先皇后庇護,一次又一次,可你竟然投靠了純貴妃!愉妃,你實在連狗都不如!」
愉妃聽聞此言,淒然一笑:「狗?是啊,在紫禁城裡不受寵的女人,可不就是比狗都不如嗎?」
她的確是個沒什麼運道,也沒什麼本事的可憐人。
眼睜睜看著最好的姐妹死在她面前,又不得不對仇家卑躬屈膝,好不容易熬到慧貴妃去了,卻也沒熬出個人樣來,連魏瓔珞這個昔日長春宮的小小宮女,都後來者居上,爬到了她可望不可即的位置。
「……瓔珞,就當可憐可憐我這條狗,回我一句話。」愉妃可憐巴巴道,「是你跟皇上說,害你墜馬的人是純貴妃,是不是?」
魏瓔珞胸口還在疼,她一邊揉著自己的胸口,一邊冷冷看著她。
「我現在是純貴妃的一條狗,事情若是繼續追查下去,她遲早推我出來頂罪。」愉妃走過來,試圖握住魏瓔珞的手,「我死了沒什麼,可永琪怎麼辦?瓔珞,你從前好不容易才從慧貴妃手裡救下他,現在你忍心看著他沒了娘,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活著嗎?」
「你瘋了?」明玉一把將她推開,「你要瓔珞放過純貴妃?」
「不,不是放過,是化干戈為玉帛。」愉妃搖搖頭,然後一臉期盼地看向魏瓔珞,「瓔珞,你不要再和她做對,不要再追究先皇后的死因,就讓一切都過去,彼此和平共處,好不好?」
魏瓔珞幾乎從牙縫裡蹦出那四個字:「不再追究?」
愉妃含淚點頭:「是,如今你深受皇恩,如日中天,何必對過去耿耿於懷。你若與純貴妃和解,再生下一兒半女,宮裡誰能與你爭鋒?這是為了我,為了你親手救下的永琪,更是為了你自己啊!」
魏瓔珞沉默以對。
明玉見她竟說出這樣不要臉的話,忍無可忍,便要破口大罵,話到嘴邊,卻又生生嚥了下去,只見房門微微開了一條縫,永琪一邊揉著眼睛,一邊從門縫後鑽進來:「額娘。」
幾個人都住了口,不再討論這事。
「……時候不早了,明玉,拿一盤子芙蓉酥,讓永琪帶回去吃。」魏瓔珞開口送客。
一盤子芙蓉酥很快收拾好,整整齊齊碼在一隻錦盒裡,永琪臉上平靜,雙手卻將盒子抱得很緊,顯然心裡十分歡喜。
愉妃牽著他離開,走到門口,忽然回頭看向魏瓔珞,別有深意:「瓔珞,只要你肯護住永琪,我不會再讓純貴妃傷害你,我保證。」
魏瓔珞沒法將她這話當真,一個自身難保的女人,竟還誇下海口,說要保護住她?魏瓔珞心裡覺得又可悲,又可笑,良久才道:「愉妃,當真不後悔?」
拋棄自尊,拋棄恩人,甚至拋棄人格淪落為一條走狗,你當真不悔?
「為了照顧好永琪,哪怕世人罵我是卑劣小人,哪怕要跪著侍奉仇敵,我也都能忍受。」愉妃揉了揉永琪的頭,然後對魏瓔珞笑,「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就能體會我今天這份心情了。」
魏瓔珞一楞。
「娘娘,別理那個叛徒!」明玉將門一關,將這對母子關在門外,然後氣呼呼回到魏瓔珞身旁,勉強自己露出個笑臉,「我給你說些笑話聽吧。」
明玉的笑話說得一點也不搞笑,聽得魏瓔珞瞌睡連連,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過後幾天,她一直在床上過,湯藥日日不斷,身上的傷一日一日好轉,終於能夠下床,扶著明玉的手在院子裡走走。
走著走著,忽見一個人行色匆匆朝她走來。
「令妃娘娘。」是李玉,他抱著拂塵,一臉寒霜地立在魏瓔珞面前,「皇上請您去永和宮。」
魏瓔珞望著他,有時候他就是弘歷的臉面,弘歷用什麼樣的表情待人,他就用什麼樣的表情待人,如今見他一臉寒霜,永和宮裡等著自己的,必定不會是什麼好事。
事實證明,情況比她想像的還要糟。
在永和宮等著她的,是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永琪。
「令妃,永琪才多大年級,你居然對他下此毒手!」愉妃跪在床邊哭道,「皇上,您可要為我們母子兩個做主呀!」
魏瓔珞一楞:「下毒手?這是何意!
「令妃。」純貴妃立在愉妃身旁,一副為她做主的模樣,「前幾天,五阿哥是不是去了延禧宮?」
魏瓔珞望向她,兩人目光一碰,猶如短兵相接,彼此都心知肚明,純貴妃終於落子了——
這一子,這一戰,乃背水一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