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九月以至入冬,李斯一直在全力操持始皇帝葬禮。
對於始皇帝國葬,李斯是盡心竭力的。胡亥接納趙高舉薦,發喪之後恭敬地拜李斯為主葬大臣,且頒行了一道詔書:丞相李斯得全權處置始皇帝葬禮事宜,舉凡國府郡縣官署得一體從命,否則以法論罪。李斯倍感奮然,當即擬就了一卷《致隆國葬書》呈上,胡亥立即批下了「制曰可」三個朱紅大字。在春秋戰國諸子百家中,將葬禮論說得最透徹的,當屬李斯的老師荀子。荀子的《禮論》,其軸心便是論說葬禮。李斯之所以要鄭重上書,便是要以老師立論為根基,將始皇帝葬禮操持成有大師學說為根據的亙古未見的盛大葬禮。李斯由衷地以為,這既合始皇帝超邁古今的大器局,也很合目下安國之要義。李斯在上書開首,先大篇引述了老師荀子的葬禮論:
禮者,謹於治生死者也。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終也。終始俱善,人道畢矣!……故死之為道也,一而不可再得其復也。臣之所以致重其君,子之所以致重其親,於是盡矣!故,事生不忠厚,不敬文,謂之野;送死不忠厚,不敬文,謂之瘠(刻薄)。君子賤野而羞瘠,故天子諸侯棺槨七重……,使生死終始若一。一足以為人願,是先王之道,忠臣孝子之極也。天子之喪動四海,屬諸侯……若無喪者而止,夫是之謂至辱。
喪禮者,以生者飾死者也,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也。故如生如死,如亡如存,終始一也……是皆所以重哀也。故生器文而不功,明器貌而不用。凡禮,事生,飾歡也;送死,飾哀也;祭祀,飾敬也;師旅,飾威也。是百王之所同,古今之所一也,未有知其所由來者也。故,壙壟(陵墓),其貌象室屋也;棺槨,其貌象版蓋斯象拂也……上取象於天,下取象於地,中取則於人,人所以群居和一之理盡矣!故三年之喪,人道之至也。復是謂之至隆,是百王之所同,古今之所一也!……三月之殯,何也?曰:大之也,重之也,所致隆也!
列位看官留意,荀子的葬禮說,給後世解讀始皇帝陵墓奧秘提供了必須的路徑,然卻極少為人注意。至少,荀子關於葬禮的四個基本立論,已經被史書記載的始皇帝葬禮與後來的歷史發掘與一定程度的科學探測所證實。其一,「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人之葬禮應當與生前身份相合。這一葬禮法則,決定了始皇帝葬禮與陵墓格局的空前絕後。其二,葬禮以「致隆」為要,不能失之刻薄(瘠)——人之葬禮以死者生前享有的禮遇為本,進而最大限度地隆重化。這一葬禮法則,是始皇帝葬禮與陵墓之所以窮極工程財富之能,而又為當時天下所接受的傳統禮治根基,非胡亥李斯趙高的任何權力意志所能一意孤行也。其三,「壙壟其貌象室屋」——死者陵墓及地下寢宮之形制鋪排近似於生前行為環境。這一葬禮法則,決定了始皇帝葬禮陵墓的諸如兵馬俑軍陣等種種盛大氣象的現世所本,並非憑空臆想。其四,「上取象於天,下取象於地,中取則於人」——死者地下寢宮應當取諸天地人三象,以盡「人所以群居和一之理」。這一葬禮法則,見諸不同身份之人,可謂天差地別。然,即或庶民葬禮,至少也是當有者都有,庶民墓室上方的磚石上刻畫星月以象天也是完全可能的。也就是說,荀子只提供了一種原則,實施之規模大小則取決於死者生前地位。
始皇帝葬禮陵墓依此法則展開,自然是宏大無比。《史記·秦始皇本紀》云:「……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魚膏為燭,度不滅者久之……葬既已下,……樹草木以象山。」此等地下宏大景象,已經被發掘出的兵馬俑軍陣,以及尚未發掘而進行的科學探測所大體證實:廣袤蒼穹星斗羅列,取象於天也;水銀為江海河川,取象於地也;兵馬俑軍陣與廟堂朝會羅列陵城,中取於人也。
後人每每驚歎於始皇帝陵墓氣象之瑰麗龐大,多將此等營造謀劃之奇跡,本能地歸結於秦始皇帝本人的超絕創製之才。其實不然,始皇帝一生勞碌繁忙於國事,五十歲之時驟然死去,無論其心志、其時日,都不可能從容地去鋪排身後如此盛大的葬禮。這裡只有一種可能:謀劃力與想像力幾乎與始皇帝匹敵的李斯,以荀子關於葬禮的法則為根基,最極致地營造出了格局驚人的隆盛葬禮,最極致地營造出了冠絕歷史的宏大陵墓。合理的歷史邏輯是:始皇帝葬禮與陵墓,幾乎與始皇帝沒有必然關聯;人們忽視了後來變得灰濛濛的李斯,於是也將人類奇跡之一的始皇帝陵墓,變成了無法破解的奧秘。此乃後話也。
引述荀子之論後,李斯提出了始皇帝葬禮與陵墓的總方略:
先帝偉業,冠絕華夏而超邁古今,葬禮陵寢亦當如是也。老臣總司國葬,擬議方略:以荀子葬禮之說為本,大象其生,禮極致隆,陵極宏壯,室極深邃,工極機巧,材極精麗,藏極豐厚。非此,不足以大象先帝之生也!
胡亥批下上書後,李斯立即星夜聚集老奉常胡毋敬屬下各署及博士宮全部博士,會商決斷國喪與陵墓建造的總體格局。胡毋敬與一班博士對二世批下的李斯上書激賞不止,儒生叔孫通一言以蔽之:「丞相既通法家之精要,亦通儒家之禮教,此葬禮方略深合荀儒之厚葬精義,大哉大哉!」於是,三日三夜會商之後,確定了葬禮與後續陵墓建造的總體格局。其中最大的創製,是一致認可了李斯提出的建造地面陵園的方略。
列位看官留意,蓋古之中原葬禮者,有墓無園也,有墓無祭也。此所謂「古不墓祭」之說也1。也就是說,中原文明的古人,祭祖在宗廟(庶民謂家廟),而不到墓地祭祀;唯其不祭墓地,春秋戰國及其之前的中原墓地,都是孤零零墓地而已,沒有地面建築而任其自然湮滅;這也是先秦墓地幾乎沒有地面痕跡的原因之一。墓地祭祀,原本是戎狄遊牧部族之禮儀。因其居無定所,再加財力有限,沒有建造固定宗廟家廟之可能,故有年年趕赴墓地祭祀之風習也。秦人自殷商時期進入西部,在戎狄部族海洋中半農半牧奮爭數百千年,生存之艱難與戎狄部族無異,自然秉承了墓祭之風。今始皇帝必然有陵墓,秦人也必然要到墓地祭祀,既然如此,孤絕矗立之墓地,則有無以「大象其生」之缺憾。此,李斯創設園寢制之起因也,卻非實質目標也。李斯之實質目標,是以可見的宏大的地面城堡式的陵園建造,大張始皇帝之萬世不朽——始皇帝不朽,始皇帝廟堂運籌之李斯焉能朽哉!
何謂園寢?寢園也,安寢之園也。也就是說,使死者安寢於地下之地上園囿,便是園寢。李斯謀劃的園寢制是:以始皇帝陵墓(山墳)為軸心,建造一座分為內城外城的壯麗城邑,內城周圍五里,外城周圍十二里,內外城俱有四座城門;其形制規模,遠遠大於春秋戰國「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的尋常現世城堡;陵園城邑之內,除地下盡行鋪排龐大軍陣朝會等等宏大格局外,地面山墳一側同時建造祭祀之宗廟,供皇室與天下臣民人廟祭祀。這一宗廟的正式名稱是「寢廟」,也就是建造在陵寢的宗廟。
時當戰國末世,在墓地建造宗廟(寢廟),堪稱一件改變天下葬禮習俗的全新事物。李斯既創設園寢宗廟,本意自非僅僅供天下臣民自發地流水祭祀,而是要成為一種祭祀定制,成為皇家正宗祭祀禮儀。為此,建造陵墓城邑一開始,李斯便特意與老奉常胡毋敬聯名上書,請尊始皇帝寢廟,以始皇帝陵寢之宗廟為祭祀正宗所在。二世胡亥自然是立即寫了「制曰可」三個大字,並破例將李斯胡毋敬上書發下讓群臣議決。這大約是二世胡亥唯一的一次「下群臣議事」了。此時的大臣們已經是人心惶惶了,自然是無一異議。於是,主持議決的李斯與胡毋敬歸總上書,明確定制為:「今始皇為極廟,四海之內皆獻貢職,增犧牲,禮鹹備,毋以加。天子儀當獨奉始皇廟,以尊始皇廟為帝者祖廟。」自此,皇帝陵寢宗廟制正式確立。也就是說,自始皇帝陵墓開始,廟祭與墓祭合二為一了。相沿後世,華夏民族的墓祭風習日漸瀰漫,終將清明節約定俗成為一年最為隆重的祭祀日。
自始皇帝園寢制創立,歷代皇室相沿承襲漸成定制。後世史家對園寢制演變的解釋是:「漢氏諸陵皆有園寢者,承秦所為也。前廟後寢,以像人君前有朝後有寢也。廟以藏主,四時祭祀。寢有衣冠,像生之具以薦新2」。此乃後話。
自九月以至大雪飄飄的冬日,李斯一直深陷在連綿不斷的盛大葬禮中。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要頒行的政令太多了。若非李斯極善理事,任誰在這人心惶惶的時日也料理不清這頭緒極其龐雜的種種事務。曾經總理過百萬民力大決涇水的李斯,將一切禮儀細務俱交老奉常胡毋敬處置。李斯自己則只盯住兩處要害不放:一則是葬禮總鋪排與陵墓總格局,一則是須得即時解決的陵墓工程難點。第一則要害,關乎「禮極致隆」能否做到「大象其生」,自然得李斯親決親斷。第二則要害,關乎龐大的園寢工程之成敗,諸多難點雖是最為實際的細節,卻恰恰得李斯親自過問。
為決陵墓工程之難,李斯請出了交誼篤厚的鄭國。
鄭國已經耳背了,眼花了,蒼老得步履維艱了,已經對國事不聞不問了。李斯高聲大嗓,費力地比畫著喊話一番。鄭國好不容易聽清了李斯來意:一則,這是大工師用武之地,非鄭國莫屬;二則,只要鄭國坐鎮指點要害,余皆不問。思忖良久,這個酷好治水且一生醉心於揣摩工程的老水工,終於應了:「不涉國事,老夫走走看看。」當日,李斯立即將鄭國秘密而隆重地護送到驪山工地,護送進章邯幕府,這才長長地出了一口粗氣,心下稍見輕鬆了。李斯力邀鄭國出山,自然非鄭國通曉葬禮,而是鄭國極擅解決工程之難。李斯確信,沒有鄭國這個千古奇才,這個亙古未見的地下大工程無法令人放心。
果然,有鄭國坐鎮,陵墓工程的諸多難點逐次一一解決了。
第一則,鄭國立即改變了章邯平均使用工匠的做法,指點章邯法則:將八成皇城尚坊的能工巧匠集中編為大工營,率三萬精壯刑徒,專一致力各種地下工程;其餘兩成尚坊工匠,率全部郡縣工匠與數萬民力,專一致力地面寢廟與制陶工程;剩餘全部數十萬刑徒,皆以施工官吏分部統領,分別緻力於排水、取土、運土及石料磚料木料等各種原材料的採集輸送。章邯依法施為,工效大見增長,一時連連大呼:「老水工運籌營造,神也!」
第二則,石料採集地的確定。始皇帝陵墓工程浩大,地下石料用量之巨猶過地面,從何方採石是一個很大的難題。鄭國也不踏勘,探水鐵尺遠遠伸出,敲打著章邯坐案後的地圖,聲音蒼老高拔,生怕別人聽不見:「玉料,取藍田玉!材質粗韌,堅實耐磨。其餘石料,涇水甘泉口山巖!石白,石堅,萬世不足毀也!」章邯立即實施,分出二十萬刑徒專一採石運石。至此,整個關中腹地渭水兩岸日夜火把燭照天地,黑壓壓人群車馬川流不息;未出旬日,沉重的拖拉巨石的號子聲,遂變成了撼人肺腑的號子歌——運石甘泉口,渭水為不流,千人一唱,萬人相鉤!……據《關中勝跡圖志》並《長安志》記載:始皇陵東南二里處(在當時園寢之內),尚有形似巨龜的偎石矗立,石高一丈八尺,周長十八步(秦步六尺,大體當今二十餘米);此佷石「置之驪山,至此不復動」。佷者,音同狠,意同狠;佷石者,狠石也,足見其龐大無倫。此等巨石開鑿運輸令人驚歎無由也!唐人皇甫浞題有《佷石銘》云:「佷石蒼蒼,驪山之傍。錿樸礱瘢,嶷然四方。……發石北山,言礎於墓。故老相傳,以佷名之。自昔太古,不封不樹。有葛於溝,有薪於野。後聖有作,緣情不忍。為之棺槨,其在唐虞……視茲佷石,炯戒千春!」
第三則,取土之地的確定。驪山本身為山墳,其土不可取。然園寢為土木工程,用土量極大,焉能無取土之地?老鄭國這次倒是坐著高車在驪山週遭轉悠了幾日,回來用探水鐵尺敲打著地圖道:「驪山東去,園寢外十餘里,新豐水北岸有一土山,土色上佳。」章邯立即分出三萬刑徒,趕赴新豐水土山晝夜取土。後世《水經注·渭水注》云:造陵取土,這座土山被挖成了一片巨大的深坑,其地淤深,水積成池與新豐水通,魚蝦生出。故此,後人將大坑呼之為魚池,將新豐水呼之為魚池水。
第四則,地下開鑿之兩難終歸解決。始皇帝陵地下寢宮氣象宏大,開鑿尤為艱難。難點之一,驪山地下泉水豐沛,且多有溫泉,鑿地數丈便有泉水橫流噴湧,要開鑿數十丈之深簡直無從著手。鄭國乃天賦絕世水工,精於水事更精於水性,踏勘揣摩旬日,便謀劃出一個施工方略:塞以文石,致以丹漆,錮水泉絕之而後開鑿。
由於史料行文的簡約,後世已經無法具體地知道這一方略究竟是如何具體實施的了。我們僅能大體描述為:用花紋巨石累積築牆,並輔以鐵條錮之,堵水牆外塗抹某種類似丹漆(紅漆)的塗料,以堵塞縫隙滲漏,而後繼續開掘。在此施工方略之下,連續鑿過三層地下泉流(穿三泉),也成功堵塞了三層地下泉流(下錮三泉)。
此時,地下開鑿突然遇到了一種奇異的境況。
《漢舊儀》描述這種狀況為:「已深已極,鑿之不入,燒之不燃,叩之空空,如天下狀!」這便是第二個最大的難點:地下岩石層。舉步維艱的鄭國,被章邯親自帶領護衛甲士用軍榻抬下了地下工地。火把之下,鄭國全部踏勘了叩之空空的地下石層,最終長歎了一聲:「天工造物,老夫無奈矣!目下之勢,只能旁行開鑿。欲圖再深,無望也。」回到地面,章邯立即將鄭國決斷上書稟報了丞相府。李斯立即上書二世胡亥,請以鄭國之法行事:可廣不可深。二世胡亥請教趙高之後,批下了似乎頗有主見的兩行文字:「制曰:鑿之不入,燒之不燃,其旁行三百丈乃止。」
至此,始皇陵的龐大地下工程終止了深掘,不再求窮極於地了。
工程諸難決斷之後,李斯最後的忙碌,是統籌謀劃始皇陵地下寢宮的格局並全部藏物。李斯原定的葬禮總方略中,有「藏極豐厚」一則。在李斯看來,地下寢宮之藏物也必得做到「大象其生」,既滿足始皇帝對天下珍奇的讚賞喜好,又彰顯一統帝國擁有九州四海的驚人財富。因陵寢藏物須直接取之於皇室府庫,李斯為此專門上書胡亥,請以皇室府庫之三成財富藏入先帝陵寢。胡亥這次沒有就教趙高,立即獨斷批下,其語大是驚人:「制曰:先帝國葬宜厚宜豐,舉凡先帝生前所涉器用珍奇財貨,一體從葬!先帝后宮非有子者,出焉不宜,皆從死!」
李斯接到詔書,心下大是不安了。
財富珍奇,厚藏可也。這人殉,可是早在戰國初期便已經廢除的駭人舊制,如何能再現於大秦新政?更有一端,戰國廢除人殉者,秦獻公發端也,今復人殉,既有倒行逆施之嫌,更有褻瀆先祖之嫌,豈非荒誕絕倫之舉哉!儘管,胡亥詔書的實際所指李斯也清楚:是讓曾經侍奉先帝寢室而沒有生子的嬪妃侍女一體從死,而不是教後宮所有女子一體殉葬。縱然如此,大約也是百數上下甚或數百人等,何其酷烈矣!李斯本想諫阻,如同當年之《諫逐客書》一樣奮然發聲。可李斯思謀良久,還是打消了諫阻之心。畢竟,自己是主葬大臣,極盡隆盛而大象其生,是自己一力主張的;況且,胡亥的理由是侍奉先帝的女子放還民間是不宜的,畢竟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而放還後宮之六國女子,恰恰又是李斯的後續新政之一,此時為後宮女子而諫阻,後續整肅後宮事勢必胡亥不悅。當然,更為根本的是,李斯想要最大限度地減少自己走向攝政的阻力,便必須在某些不關涉大政的小事上容讓胡亥;今恢復人殉固然駭人聽聞,然畢竟不關涉後續大政,認真計較起來,剛剛達成默契的君臣際遇便很可能就此夭折……終於,李斯沒有上書諫阻。在天下最需要李斯膽略的時候,歷史卻沒有留下如同《諫逐客書》一般的雄文。李斯不置可否,對人殉保持了沉默,只全力以赴地操持地下寢宮格局與物藏種類了。
始皇帝陵之格局與豐厚物藏,歷代多有記載,幾則具有代表性的描述是:
《史記·秦始皇本紀》云:「(始皇陵)穿治驪山……穿三泉,下銅而致槨,宮觀、百官、奇器珍怪,徙藏滿之。令匠作機弩矢,有所穿近者輒射之。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魚膏為燭,度不滅者久之。」這則記載中,值得注意者是「人魚」一物。《史記·正義》引《廣志》云:「鯢魚聲如小兒啼,有四足,形如鱧,可以治牛,出伊水。」可知,這人魚便是今日陝南猶有的娃娃魚。又引《異物誌》云:「人魚似人形,長尺餘,不堪食。皮利於鮫魚,鋸材木入。項上有小穿,氣從中出。秦始皇塚中以人魚膏為燭,即此魚也。出東海中,今台州有之。」由此可知,當時此等人魚尚有多處產地,捕撈雖難,然終不若後世那般珍奇。
《漢書·劉向傳》云:「始皇葬於驪山之阿,下錮三泉……石槨為游館,人膏為燈燭,水銀為江海,黃金為鳧雁。珍寶之藏,機械之變,棺槨之麗,宮館之盛,不可勝原。」
《漢書·賈山傳》云:「始皇死,葬乎驪山……下徹三泉,合采金石,冶銅錮其內,漆塗其外,被以珠玉,飾以翡翠,中成觀游,上成山林。」
《水經注·渭水注》云:「秦始皇大興厚葬……斬山鑿石,下錮三泉,以銅為槨。旁行周圍三十餘里。上畫天文星宿之象,下以水銀為四瀆百川五嶽九州,具地理之勢。宮觀、百官、奇器、珍寶充其中。令匠作機弩,有所穿近,輒射之。以人魚為燈燭,取其不滅者久之……項羽入關,發之,以三十萬人三十日運物不能窮!關東盜賊,銷槨取銅。牧人尋羊燒之,火延九十日不得滅。」
此外,尚有《太平御覽》引述多種史料之描述,也還有《晉書·載記七》對石季龍盜掘始皇陵而取銅柱鑄器的描述等。舉凡後世所記述,大體皆以《史記》為根本衍生,其中諸多條則,後世皆不敢相信,每每多有質疑。譬如藏物極厚到何種程度,史家每每質疑項羽盜墓時「三十萬人三十日運物不能窮」的財富規模。直至當代,始皇陵之地面城邑早已蕩然無存,而地下發掘多有成果,科學探測亦部分證實史料記載之後,人們依然不敢相信,如此龐大輝煌的奇跡能在兩千多年之前創造出來。而歷史必將證實:去秦帝國百年的司馬遷的記述是大體無誤的,後人今人之種種質疑,大多是喪失歷史想像力的結果而已——
註釋:
1古不墓祭之說,見《續漢書·祭祀志》。
2見《宋書·禮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