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蔓是稀有蠱種,雖然刑風精通百蠱,可也不能說有便有。
半個月之後,奼蘿不耐,決定按照羊皮紙上所說,在月圓前夜先弄解藥。
按照紙上的說法,解藥的生成叫做蠱合,需要兩個宿主。
「種蠱十年以上,內力豐厚的男女各一名……」念著紙上字句奼蘿沉吟,回頭看刑風:「這樣的男女,鬼門一共有幾對。」
刑風神色複雜,沉默了有一會,才輕聲答道:「連你我一共能湊出四對。」
「那麼就是有三對可用。」奼蘿緊接了句,毫不猶豫:「你去安排一下,看是一對一對試還是一起試。」
刑風不動,上來替她拔白頭髮,邊拔邊歎息:「其實你我都老了,又何苦來犯險。你武功已經獨步江湖,種不種蛇蔓又有什麼妨礙。」
「有什麼妨礙莫非你不知道?」奼蘿聞言回頭,有些不可置信:「你幾時開始和我生分,不再是我肚裡的蛔蟲?」
刑風沉默,將手緩緩放低。
種上蛇蔓,武藝能和公子匹敵,從此不再受他鉗制。
這便是奼蘿的心思,他如何會不知道。
可奼蘿就永遠不會知道,在鬼門十年以上不容易,那之中有他不想傷害的故人。
他的心思不重要,她沒有功夫也沒有必要去揣摩。
「好了你去吧,照我說的去做。」
武斷無情,這才是標準奼蘿式語氣和風格。
而他彎腰說是,也只好和十八年裡的每一天一樣,捨棄自己心思,無條件順從。
蠱合在第二天進行,水汽氤氳的浴池邊,三對男女依次站好,排在了奼蘿跟前。
奼蘿流目,看他們時自然就將人分成了兩類。
一類是有用的,六個人當中只有月影,所以她也笑得分外憐惜:「影姑娘另外還有任務,現在請先回去。」
另一類當然就是可有可無的,剩下的有五個,她也含笑,笑容叫人不寒而慄,像看件擺設一樣看著他們,道:「也沒什麼,叫各位來就是做個試驗,不一定會死。」
說完她便轉頭,撫著才修的指甲看刑風,不說話,只是看他。
刑風歎口氣,半舊的衣衫緩緩飄動,彎下了腰:「的確還有一個人選,是碧煙,可是她不合適。」
「合不合適,應該由我來定。」奼蘿吹了吹指甲,仍是看他,語氣不急不緩。
浴池裡這時被人撒下花粉,滿池子的熱水變成淺粉色,香氣也隱約飄蕩,是介於桃花和杏花之間的味道。
有四個人已經被剝掉衣衫,赤裸著背靠背站在水池裡。
池邊還站著的那個人是風竹,因為落單,所以還在等待。
奼蘿又吹口指甲,不再看刑風:「你該知道考驗我耐心的代價。」
刑風半跪,將帶來的木匣一一擺到池邊,擺完後對著池水發怔,許久才揮手:「去請碧煙來。」
碧煙很快到來,是個看來已經色衰的女子,尖下巴圓眼睛,然而已經不是十分可人。
來鬼門已經十五年,最高她也曾經做過天殺,可因為任務失敗被貶,如今只是個窮途末路的地殺而已。
奼蘿靠在躺椅,示意讓她在自己跟前半跪,挑起了她下巴,食指一拂,拂過她額頭的傷疤,和聲問道:「你還記不記得,你這個疤從何而來。」
碧煙點了點頭。
當然記得,那是她來鬼門之後的第二天,人還怯生生的,到奼蘿那裡聽差,一句話要聽幾遍才懂。
那時的奼蘿還只是天殺,院門上刻著個「蘿」字,滿院都種著籐蘿。
就在碧煙發傻的時候院裡來人,急旋風似地裹了進來,滿院子亂翻,恨不能掘地三尺。
她不知道他們在找什麼,只是看見刑風將手伸進奼蘿衣袖,將什麼東西收進了自己手中。
直覺告訴她,這樣東西肯定很緊要,而刑風將東西自己收下,是在替主子犯險。
不知是出於什麼考慮,她當時往前,手從刑風袖管掠過,攤開掌心,示意他將東西遞給自己。
刑風扭頭看她,兩人四目對視。
那一眼碧煙永遠記得。
瞳仁是深茶色,刑風的眼深邃然而乾淨,當時深深看她,由猶豫到堅定,最終放開了掌心。
東西於是到了碧煙這裡,奼蘿他們終於涉險過關。
到人走後她才感覺到害怕,腿發軟身子打顫,人往前一栽,額頭撞上了桌角。
桌子是花梨木的,撞得她頭暈目眩,當堂就流了血。
刑風當時上前扶她,她把東西乘勢又送回他手裡,一切做的了無痕跡。
從始至終,刑風沒說過一句感謝。
可碧煙知道他心存眷顧,自己是因為當時的一個善念,所以才能在鬼門存活至今。
就是這一點眷顧,讓她心存溫暖,所以到現在仍能笑得坦然,看奼蘿時並無畏懼,很是平靜回她:「因為這個傷疤,碧煙才能苟活,說起來要感謝門主仁慈。」
奼蘿笑,因為仁慈這個字眼笑得花枝亂顫,將她衣服一件件剝落,手又掠過那個傷疤:「所以說我已經仁至義盡,往後怎麼對你,你都不會有怨言是不是?」
「是。」
「好姑娘,真是好姑娘。」奼蘿撫掌大笑,將手一指池水:「那你就下去吧,和風竹一對。」
碧煙依言下水,也和風竹背靠背,低頭,並不看刑風一眼。
刑風打開盒子,裡面原來裝的都是蠱蟲,分冰藍和無色兩種,裝了滿滿六盒。
奼蘿伸腳,蕩了蕩池水,眼裡滿是興奮,對刑風揮手:「好了你去吧,下來場景激烈,你可千萬看不得。」
刑風不語,抱著木匣下水,意思是要親自給他們落蠱。
冰藍色的蠱蟲是寒蠱,給女子下。而無色的那種就叫做無色,給男子下。
寒蠱怕熱,如果宿主在歡愛時達到高潮,就會很自然地聚往一處。
而男子要做的事情無非就是控制無色,在同一時刻催動真氣,讓無色隨精·液一起射進女子身體。
無色能夠吞噬蠱蟲,本來也是解蠱的配方之一。
可按照羊皮紙上說,四十九條寒蠱加四十九條無色,如果在恰當時機融合,就能生成寒魄,成為克制蛇蔓的解藥。
相剋者未必不能相生,從原理上講,刑風並不懷疑這樣能生出更強的寒蠱。
所以他冷著臉,對眼前的兩個人交代:「我說過的話你們記住,要想成功,必須兩個人同時達到高潮。」
那兩人點頭,在水中開始濕吻。
刑風又往前,替另外兩個人種上。
身後的激烈場景已經讓色戒開始發作,他的步子沉緩,走到碧煙跟前時已十分艱難。
奼蘿的腳還留在池水裡,有一下沒一下地蕩著,沒有表情看他。
刑風的腳步停住,只聽見她在上方冷笑,聲音無比怨毒:「你懲罰自己來折磨我是嗎?一個碧煙,就對你這麼重要?」
那一刻刑風突然明白,自己是犯了多大的一個錯誤。
奼蘿的怨毒,這是個多麼可怕的字眼。
果然,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橫空已經有一粒東西飛來。
是一粒剝好的桂圓,黑色,毫無轉圜餘地飛進了碧煙眼眶。
碧煙搖晃,卻沒有痛呼,只是靜靜聽著眼珠『滋』一聲碎裂,然後有血從眼眶下落,滴滴答答落到水面。
刑風眼前發黯,人從水面拔身而起,濕漉漉地站在了奼蘿跟前。
奼蘿又拈起一顆桂圓,拿眼斜他:「如果要替她求情,你最好是趁現在。」
刑風低頭,看身上水珠一滴滴下落,忽然間覺得無比淒涼,千言萬語在那一刻突然無從訴說。
「我不念舊情,心如蛇蠍是吧?」奼蘿笑,將桂圓送進嘴巴:「那你告訴我,我為什麼要好心,又或者如果好心,老天爺會不會把我的青春和幸福還我。」
刑風無言,臉色漸漸灰敗。
有人下水,替碧煙和風竹都種上了蠱蟲。
池子裡於是有三對男女在求歡,而寒蠱也漸漸發作,在池中瀰漫寒氣,不久就在水面結了層冰。
風竹在碧煙身體裡面進出,推著她身體,頭埋在她乳·房,漸漸將她後背推上了冰面。
碧煙喘息,伸手去撥弄私·處的珍珠,一邊觀察風竹神色。
風竹喉嚨發出嗚咽,惡狠狠切了幾下後抱住她腰肢,想把她抱到自己胯上來。
冰面上撕拉一響,碧煙的確被他抱起,可後背的皮子卻被寒冰沾住,有半塊離開她身體,血淋淋地留在了原處。
奼蘿見狀『噗哧』一聲笑了,人完全放鬆,斜躺下來,食指一下一下彈著扶手。
「多好玩,我就知道,在水裡面會好玩萬分。」
她吃吃笑,雙眼放著光,就好像小孩子在街邊看猴戲一樣開心。
刑風還是無言,身上池水漸漸冷卻,凝成了冰,刺骨寒涼。
「啟稟門主,刑風告退。」
片刻過後他終於開口,那聲音虛弱,恍然間已是了無生氣。
※ ※ ※ ※
半夜的習武場,沒有一個人影,只有寒風颯颯。
刑風走到場地正中,找到那幾塊染血的紅磚,緩緩蹲低了身子。
一年之前,流光就是在這裡喪命,今天是她死祭。
死前她說的那句話,刑風至今仍清楚記得。
--「你就繼續縱容她吧,助紂為虐。看她來日成魔,最終可有好報。」
這句話如今言猶在耳,好像還越來越深刻,無時無刻不在他腦間盤旋。
「她已經成魔,你說我該怎麼辦呢流光,除了陪她墮落,是不是就不再有第二個選擇。」手指撫過青磚時他低語,指甲沾上磚縫的血跡,慢慢的已是滿手血污。
流光不能回答他,流光已經作古。
即將作古的還有碧煙,所有故人都將作古,這世上就只剩下了他和奼蘿。
剩下他們兩,形影相吊對視成魔。
「我沒有第二個選擇,當然沒有。」到最後刑風起身,自己說服自己,步伐踉蹌而去。
是夜刑風大醉,十幾年來第一次喝醉。
也是十幾年來第一次,他沒替奼蘿調配養顏粉。
花花綠綠的養顏粉,一共十三包,每個月刑風會送去兩次,一次月頭,一次是月中,這個習慣已經維持了十四年。
「養顏粉,吃了不老,這個慌扯得還真是爛。」醉眼惺忪時刑風還不忘記笑,邊笑邊趴上桌面。
那一堆花花綠綠的東西當然不是養顏粉,奼蘿說的沒錯,他在騙她。
那些是百蠱,研磨好了口服,會透進血脈,飼喂奼蘿體內的蠱王。
每個月兩次,刑風要做這種研磨。
有的蠱蟲可以死後研磨,曬乾成粉,而有的卻是要他種在自己血脈裡,到做藥的前一天再放血逼迫它們出來。
奼蘿從來不知道,她就是靠這個慢慢壓制住了蠱王,而刑風是以身飼蠱,用最笨的法子,最終學會了操控百蠱。
十四年了,除卻今夜,刑風從來不曾怠工。
而今夜無明,天上無星無月,沒有光,所以連影子也怠工。
「多好的借口,難怪說一切都有天意。」刑風喃喃,一轉身睡熟,多少年來第一次睡得安寧,一夢到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