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所謂蠱合根本沒有成功,奼蘿玩得無聊,於是打個哈欠喊人:「叫媚姑娘和小三來。」
晚媚和小三很快來了,垂頭站在池邊。
奼蘿還是笑,將羊皮紙在膝上攤開,一邊歎氣:「我按照這上面的法子來做,可總不能成功。是不是還有什麼要訣沒掌握呢?」
晚媚抬頭,抿了抿唇,又將頭垂低,看著腳尖回她:「這法子是血蓮教的人給我,我看著很玄,所以才沒有呈給……」
一句話還沒說完,池子裡卻有了異動。
已經接近彌留的風竹居然掙扎著起身,身子前傾,牢牢看住了小三。
那目光小三懂得,是求救外加要挾的意思。
他沒有回應。
計劃施行到這步,已經沒有了退路。
風竹冷笑,由絕望裡生出怨恨,慢慢轉身,看向奼蘿。
「啟稟門主,風竹有事要說。」
這句話在池面響起時,小三闔上雙眼,聽見了命運狂風呼嘯而過的聲音。
絕殺院,晚媚在窗前坐下,端起杯子,仰頭仰了很久,才發現杯裡根本沒水。
風竹要說的事很簡單,就是流光試探奼蘿最終喪命,一切的一切都是小三的主意。
小三當然否認,可奼蘿興致大起,又哪裡會放過他。
她說的沒錯:「到底是不是,有沒有受人指使,刑堂裡面自見分曉。」
刑堂晚媚只去過一次,卻絕對終生難忘。
聽到奼蘿這句時,她的手已經按上神隱,所有真氣也已經貫上了手臂。
小三就在這時抬了頭,眼波平靜,只是看她。
她能看見他眼底的潛台詞,是要她忍耐,只是忍耐一天而已。
今晚就將月圓,刑風沒給奼蘿送來養顏粉,那麼蠱王必將反噬,三天之內,奼蘿功力必定折損過半。
為這一天他們已經謀劃太久。
造羊皮紙,提條件說宿主必須中蠱十年以上,是因為這樣人選中就能覆蓋碧煙,能夠讓奼蘿滅了自己在鬼門最後一個故人,同時寒了刑風的心。
蠱合的日子定在月圓前夜,是因為這天是流光的忌日,單這日子就能觸動刑風心事。
刑風癡枉她當然知道,所以她並不指望他能和奼蘿反目。
她要的,就只是他寒心,只是他怠一次工而已。
因為奼嫵死前跟她耳語:「奼蘿的弱點就是刑風,只要哪天刑風不再給她送所謂的養顏粉,那麼她體內蠱王必然反噬。」
一切都已經如願,只要過得今夜,等奼蘿功力大損,她就有把握發出挑戰,以絕殺的位子挑戰並戰勝她。
--成敗就在此一舉,那麼多坎坷已經過去,又何必在意多這一天的苦痛。
沉默的小三用眼神這樣告訴她,無比的堅定。
因為這堅定她回到絕殺院,坐到了窗前,開始忍耐,開始如此憎厭白天。
頭頂狂陽不落,她就盯著桌前那道光線,看它一寸寸挪移,目光定定,不再有第二個動作。
終於日落星起,終於要等到月圓,她已經幾乎不會呼吸,單手握著神隱,握到鞭柄都要破碎。
奼蘿就在這時走了進來,踏碎月色,姿態妖嬈笑容嫵媚。
進屋後她挑了張舒服的位子坐,一貫的身子半斜,未語先笑:「媚姑娘可知道我從哪裡來?」
「當然是刑堂,相信姑娘一定猜得到。」
晚媚聞言沉默,突然間就恢復了平靜,那種風浪中心絕望的平靜。
奼蘿的笑又湊到了跟前:「刑堂主現在正在伺候你影子,拿一把精緻的小錘,從腳趾頭開始敲他骨頭,一寸寸敲得粉碎,目前已經敲到小腿。」
晚媚還是沉默。
「他已經承認挑撥流光,但否認是受你指使,對你真真是心無二意。」
說這句時奼蘿仰頭,神色是無比快意。
窗外月圓輝朗,從她臉上,晚媚根本看不見蠱王反噬的痕跡。
可是沉默終究被打破,她已經身不由己,聽見自己在說:「明早辰時,晚媚挑戰門主,還請門主成全。」
奼蘿展顏,為她這一句心花怒放,挑起了眉:「姑娘挑戰我當然不回絕,我這人一向好相與。」
晚媚的手開始顫抖。
奼蘿看她,歎口氣:「說來也巧,我以為自己已經收服蠱王,可今夜它居然反噬,明早你挑戰我,還真是說不准誰輸誰贏。」
一句話又燃起希望,晚媚凝目,從她眼底看到紅痕,一條條縱橫交錯。
蠱王反噬,宿主眼底就會現出紅痕,這特徵絕對無法偽裝。
「反噬之後我只剩五成功力,你說明早我們誰會贏呢?」奼蘿和聲,由得她去看,又開始玩指甲。
晚媚不應,已經在盤算將挑戰提前。
屋裡流過寒風,燭火開始搖曳。
在這空當奼蘿雙眼華光大盛,依次流過七彩,牢牢看準了那根蠟燭。
蠟燭燃起熊火,居然在片刻間就被燒盡。
五成功力就得如此,當日她和流光一戰,根本就是在保存實力。
晚媚通身一涼,從頭到腳從手到心。
奼蘿不笑了,立起身,將手擱到她肩頭:「你知道我為什麼給小三下噬心蠱,又為什麼把那二十條血蠱賞你嗎?」
「我就是要你急。」停頓片刻後,她將唇湊上晚媚耳朵:「因為假以時日你必定超過我,我就只好推你一把,要你急不可耐來救你影子,要你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實力來挑戰我。」
「今夜是最後一夜,我恩准你去刑堂,憑弔你們偉大的愛情。」
說完這句奼蘿心滿意足,終於又踏月而去,姿態還是風流無比。
※ ※ ※ ※
聽竹院,鳳凰竹四季常青,竹浪還是一波接一波。
可是那裡面沒有公子,晚媚滿懷希望的來,等到的卻是他隨從的一句:「公子最近不在,只有一句話轉告媚姑娘,說是姑娘如果連這關都過不了,那麼以後也不必再來聽竹院。」
希望瞬時落空,晚媚在那竹浪聲中站著,聽竹聽了很久,這才轉身,朝刑堂方向邁步。
刑堂是間半地下室,彎腰進門後,潮氣撲面而來。
一進又一進刑房在身側掠過,一色的黑暗無聲,好像幽冥的鬼眼。
晚媚往前,無聲低頭,心事太多反而沉寂。
最後一進刑房的燈亮著,她頓住腳步,將肺裡空氣統統吐盡,這才轉身。
燈下果然有她的小三,五官清秀眼底淡淡青痕,白衣依舊乾淨。
刑堂主是個藝術家,上刑上得毫不破壞美感。
小三隻是坐在地面,襪子被褪乾淨,兩條腿固定在一張矮凳上而已。
晚媚進來時刑風也正恰巧舉捶,落力無比精準,一記就將小三左踝骨敲得粉碎。
小三吸氣,抬頭看著晚媚,將那聲痛呼又生生嚥了回去。
而刑風則是頭也不抬,將錘舉起,道:「還有一邊,事情不能只做一半,麻煩媚姑娘稍等。」
語畢錘落,右踝骨應聲粉碎,比剛才那一記還要利落乾脆。
這次小三連氣都沒吸,只是薄汗聚集,『滴答』一聲從額頭墜落。
「好了。」做完事情後刑風立身,人往門口退:「半個時辰之後我來敲另外兩根,媚姑娘你有半個時辰說話。」
晚媚在門口搖晃,被他撞了下肩,這才如夢初醒,一步步挨到小三身邊。
小三坐在原處看她,冷汗如瀑,抵死的沉默。
晚媚將唇湊到他耳邊,頭擱上了他肩,聲音從未有過的溫柔和緩,道:「我現在就救你出去,如果出不去,那麼就一起死。」
小三怔怔,目不轉睛看她,無比疑惑。
晚媚於是苦笑:「奼蘿保存實力,我估計錯誤,就算她只剩五成功力,那也在我之上,明天我是毫無勝算。」
說完她就抽出神隱,鞭尾橫掃,忽一聲就擊碎了小三腳上的鐵銬。
小三臉色蒼白,將腿往裡收了收,緩緩將手臂張開。
晚媚笑,將身子蹲低,讓他將自己環抱。
那雙手臂收緊,將她抱了片刻後鬆開,向下捉住了她雙掌。
刑室之內突然起風,燭火頓滅,一切浸入黑暗。
半個時辰過後刑風歸來,將燭火點燃,兩人是已經分開。
小三還在原地坐著,臉色已見灰敗,而晚媚是在門口,人半跪,一雙手瑟瑟發抖。
刑風往前,對那斷成兩截的鐵銬並不表示驚訝,一轉眼又找來一副,將小三雙腿放直,喀嚓一聲重新銬上矮凳。
小三將頭豎直,這夜第一次打破沉默,輕聲道:「主子你可以回去了。」
晚媚扶著門框,用盡身體裡全部氣力,這才將脊背立直,緩緩轉過身去。
刑風又舉錘,在落下之前晚媚回頭,匆匆看了小三一眼。
小三彎起嘴角,眼半瞇,忽然間就對她微微一笑。
那笑是無力至極蒼涼至極,轉眼就已落下。
可晚媚忽然獲得氣力,就像在長寂無明的夜裡看到了一顆星子,再不猶豫,踏起腳步快速走出了刑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