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捷正色向她承諾「我諾了你,縱然陷入萬劫不復之地,也必守此信。倘你不肯,我此刻就自斷經脈,了結了我這條命,免得青門引追殺至此,你我皆要被折辱而死。」說罷就要作勢運功,卻被清婉阻止,「且慢,我便信你一次,只是……」清婉有些歉意地繼續說,「你的眼睛如此,可還能成事?」
庚子捷微微一笑,甚為自信「我言既出,事必成!再說,你的樣子,我已銘記於心,看得到,看不到,對我而言,都無所謂了。」
清婉心弦一動,不自然地挪開眼神,不再看他。
翌日一早,清婉便和庚子捷一道啟程出發,庚子捷因眼傷未癒,視物困難,拄著木棍走得也不快,落後她數步,清婉見狀走回庚子捷身邊,將自己衣襟上的一截綢緞遞到庚子捷手中,命他道「牽著。」
庚子捷怎會錯過這種機會,憑空摸到那緞子,臉上不由露出一個得意的微笑「若旁人看見,還以為你要為我寬衣解帶呢。」
清婉瞥了他一眼「少說渾話,我是不在意的。」
庚子捷聞言微笑「獨闖青樓的女子,當然不在乎那些世俗偏見。我才愈加覺得,你我甚是般配。」
清婉哧的一聲冷笑「這話不知從你嘴裡說給了多少女子聽過,只可惜,枉你一身武功,卻都浪費了在這兒女情場之上……」
她的語氣頗有些傷仲永的遺憾,庚子捷卻渾不在意,揪住清婉給的緞帶用力一拉,將清婉帶入自己懷中,輕鬆化解她在自己懷內的掙扎,箍住她,挑逗似地在她耳邊誘哄道「世上的家仇國恨,功名利祿,哪裡比得上女兒情,女兒癡,早晚有一日,你也會為我體悟,一寸相思萬頭緒的苦楚和幸福。」
清婉在他懷中側過臉,臉色依舊清冷,倔強道「我看,你是妄想了。」
「是麼?」他鬆開她,微微一笑。
隨著庚子捷指點,二人一行穿過密林,來到一處水潭邊,水面上常年縈著白色霧氣,幽深水潭深不見底。二人暫時歇下休息,清婉隨手扯了頭頂一束枝葉在手中揉捏,憂心忡忡地看向庚子捷「你說帶我去青門引,可是那青門引到底有多少人啊?你一目盲之人,豈能對付?」
庚子捷笑盈盈地問「你是在擔心我嗎?」
清婉雙眉一蹙,冷冷地說「我是在憂慮你的能耐!」
庚子捷收了笑,正色道「在青樓遇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犯了殺手的大忌,我捨不得死了。所以,你放心吧。我不會輕易丟了性命的。」
清婉側頭,不慣他時不時的親密,臉終究還是紅了一紅,卻依然倔強道「你的性命與我無干,只是,你到底有何勝算能夠拿到我要的物件?」
庚子捷淺笑「你可見過我的刀?」
清婉細想了一想,有些不屑「攔腰而斷,刃不沾血,並非什麼上等的兵器。」
庚子捷擺首「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真正厲害的,皆如此。刀即是人,鋒芒畢露者,易折,殘刀斷刃,才是天下第一刀。」
清婉細想他話中內容,竟覺從前一直不屑的浪蕩公子有這樣深沉的內心,回首打量著他「我真沒想到,你還是個善藏之人。」
庚子捷湊近來,又換做他從前那渾不正經的笑「佳人可仰慕之?」
清婉蹙眉躲開,並不理會,牽著他繼續往前走,直到山窮水盡,走到青山崖邊,底下就是萬丈深淵,深不見底,踢一粒石子下去許久都聽不到一點回音。
清婉不安道「前面無路可走了。」
庚子捷以風聲辨別方位,微微一笑,一手猛然摟住清婉的腰,一手抓住樹籐,附耳向著被他摟住的清婉悄聲道「你不知絕地逢生的道理嗎?必要置之死地,方可重生。」然後再一用力,把住那根籐蔓在雲霧之內滑行,四周煙雲環繞,即看不清前路也看不清腳底,清婉再無依傍之物,能抓緊的只有身邊這個男人。
庚子捷感覺到她漸漸擁緊的手,知道她在害怕,便故意逗她「怎麼樣?覺得我很帥吧?」
清婉無言,繼續著她的沉默,庚子捷輕輕咳了一聲,攬著清婉落到一處平地,指著一處山洞說「此處便是青門引的入口,走吧。」
那山洞藏於籐蔓之後,乍一看並不起眼,等到步入其中才知別有洞天,其雖為山洞,實為密室,設有十二個洞口,清婉一一看過去,也驚歎「果然是妙處。哪一個是入口?」
庚子捷解釋「青門引中的奇門遁甲是按天干地支分佈的,每個人都要依照自己的輩分進入。」
清婉看他一眼「你是何輩分?」
庚子捷不正經地一笑,故意引她往其他地方想「現在你是在關心我麼?」
清婉沒好氣道「不想說就不用說。」
庚子捷卻沒一點脾氣,銜笑繼續逗他「我什麼輩分,就要看你是否留心過我的名字?」
清婉蹙眉思索「名字?庚子捷……庚在天干排第七,子在地支中排第一……」她抬眼望向各個洞口,心裡默念著,「天圓地方……」她抬手一指,指向門洞上有圓弧和台階上有方形裝飾的洞口,篤定道,「是此門,天干第七道,地支第一道。」
庚子捷胸有成竹,卻故作感慨「我如今是個瞎子,成敗與否,全由著你了,錯入了方向,必定會被機關害死。我們可就要成一對亡命鴛鴦了。」
清婉懶得理會,率先走入門內。
庚子捷搖頭一笑,也啟步隨她進去,走入洞口之後,庚子捷一把拉住清婉的手,清婉用力掙脫,卻始終不敵他力氣,不快道「鬆開!」
庚子捷牽著她只管前行「機關暗藏,錯走一步,你都會丟了性命,你最好還是乖乖聽我的。」
清婉見掙脫不了,也就隨了他去,二人拐了幾拐,走入一間密室之內,密室內假山流水花木青樹一應俱全,若是不知道的進來一看,只會以為是誰家的園林移到此處。可是到了這裡的庚子捷卻變得異常嚴肅,打橫一把抱起清婉,她大驚失色「你想幹什麼?」
庚子捷難得的鄭重其事「別說話,好好記住我的步子,倘若我死了,你也好逃出去。」
清婉聽出他語氣中的不同尋常,也安靜下來,抬手勾住他脖子。庚子捷抱緊她邁步向裡,每走一步同時念出穿過密室的口訣。
「一丈青門蔭碧溪。」
此語出口,他朝假山流水處先走一步,再念,「六道輪迴無返路。」接著便右行,朝青樹側走了六步。
「人生七苦利刃解。」他方向一轉,朝他右側走了七步。
「絕路常憎五更天。」他抱著清婉騰空而起,足尖一點假山,朝前飛去五丈距離,落在一石壁前站定。
清婉正在默記適才口訣,來不及反應,庚子捷看著懷中緊摟自己頸部的清婉,故意逗她「捨不得下來了?」
清婉回過神來,忙掙扎著從他懷中跳下,因他事先提醒過,也不敢走得太遠,只在一旁看著他。庚子捷在牆上摸了幾下,找到一塊石子扭了幾扭,地面忽的開始震動,清婉一驚,只見前面的石壁緩緩升起,露出後方一處密室,密室別無它物體,只中間一塊高台,宛如祭壇,庚子捷道「這便是我們平時接受任務的地方。」
話音剛落,密室入口處射進一道火光,每個洞口中都走出一名穿著黑斗篷,帶著黑白兩色面具的青門引殺手,殺手們步步逼近,從四面將清婉等人圍住,為首的辛子凌摘掉了斗篷和面具,望向庚子捷,語氣中含著似乎早有預料的欣喜「師兄,你回來了。」
清婉變色,望向庚子捷,淡淡一笑「悲哉,枉我斷了前半生,竟還是癡傻,錯信人言。」
庚子捷也不爭,只是搖了搖頭「那你終究不信我。」
清婉再不看他,而是望向辛子凌,淡淡道「我命如草芥,只是宏願未了,枉費了佛前一炷香。」
辛子凌因師兄的關係,早已將此女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冷冷道「帶走。」
清婉被青門引殺手壓上祭壇,周圍架滿了柴火,欲將她生焚的架勢。準備就緒,一名提著籃子的長老慢吞吞地從石門背後步出,清婉移目看去,那人鬚髮全白,老態龍鍾,像是連走路都成難事,可一見到他出現,殺手們紛紛單膝跪地,鞠躬行禮,神情分外恭謹。
清婉一驚。
老人先看了一眼站在殺手之前沒有戴面具的庚子捷和辛子凌二人,又回頭看了一眼清婉,沒好氣道「漏了臉給個手無寸鐵的小丫頭,還是有氣的,丟人!」
二人聞言大驚,立即誠惶誠恐地跪下。
老人掃了一眼庚子捷蒙布的眼,歎道「眼睛瞎了,無妨,青門引的老規矩,破不得。地面上的人,不可入此地,不可知門中事。至於此女,祭了吧,免得我動手。」
老人轉身要走,其他青門引殺手正要領命動手,就見庚子捷緩緩站起,擋在了清婉面前。辛子凌旋即色變,脫口道「師兄!」
老人察覺到庚子捷的意念,停住腳步,回頭看去「怎麼?為個孩子,要生生世世留在這黑暗中,跟我老頭一樣,做個穴中人?」
庚子捷再度跪下,動容地懇求「此女救過庚子捷,請長老成全。」
辛子凌失聲驚叫「師兄,你瘋了!決不可!」
老人緩緩轉身,重又走回庚子捷面前,心平氣和的語氣,談及生死也彷彿談論天氣一樣平靜「青門引渡人的規矩,是為我們這些殺手報恩所設,講究一命換一命,她替你活,你就要留在這地下,永生不得見天日?」
他頷首,簡單道「庚子捷明白。」
老人捋鬚,渾濁雙目審視般地落在他身上,像是等他反悔,而庚子捷的態度始終冷靜。終於老人像是信了,點了點頭「好,那就要看她有沒有這個造化了。走吧。」隨著老人一聲令下,餘下的青門引殺手皆畢恭畢敬隨老人離去,辛子凌走之前憤然望向庚子捷最後一眼「師兄,你休想!」
庚子捷知她只是全然維護自己,向她投以感激似的一笑,並不多說什麼。
密室之內終於只剩清婉和他兩人,庚子捷走到清婉面前,親自動手取下積在她周圍的木柴,要扶她下來,清婉並不領情,側身一躲,俯視著他「那老丈之言,何意?」
庚子捷開口「只有讓你成為青門引中人,才能幫你拿回你的東西。以後,我就是你的肉身,替你在此做苦主,你便可以替我而活。」
清婉怔了一下,旋即發出一聲輕歎,不知是感慨他的決定,還是動容他的命運。
庚子捷付之一笑「這輕歎,可是心聲撩動?」
「這種時候了,你還有心開這樣的玩笑。」
「玩笑麼?」他搖頭,卻也不解釋,「我雖干殺人取命的勾當,卻言出必果,不知是否能還你個可信的餘地?不過……」
「不過什麼?」
庚子捷抬頭,望向她此刻所在的方位,清楚道「不過,替我而活,你便要入青門引,是否過得了此劫,要看你自己的了。」
「那麼,」她伸手給他,連猶豫的時間都不留給自己,「帶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