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以佛證道

  這淫祠,並不是從字面上理解的供奉【淫】蕩野神的祠廟,而是指非官方承認的正統神靈的寺廟,指的是民間自發形成的供奉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神靈的廟宇。

  天下各地都有一些地方上自發形成的神廟,吳楚之地各種野神的寺廟尤其多,什麼項羽廟、同叔王、陳府侯王、五顯大帝、淋泗侯王、白鶴大帝、陳八大王、劉盆子大王、祿馬相公、斗星帝君等等……

  百姓們想拜就拜,完全出於一種功利性,這些寺廟並沒有什麼導人向善的宗教精神和人生哲理在裡面。這樣,就不僅涉及到一些神棍趁機斂財、利用迷信為非作歹的問題,而且涉及到信仰問題。

  儘管那時候,利用宗教信仰搞政治活動的行為還不是很多,也不明顯,但是任由這種宗教活動大肆發展,則必然會釀成大患。當年五斗米教也好,太平道也好,可不就是一場禍及全國的大亂?

  大唐天子崇尚道教和武則天力捧佛教,莫不是因為知道宗教的龐大力量而加以利用。以武則天的眼光,當然能看得出狄仁傑此舉有著多麼重要的政治意義。在她看來,平幾樁冤案不過是個能吏,能夠正本清源,以定王度,才是朝廷干臣的本事。

  武則天沉思片刻,悠然道:「朝廷如今正在用人之際,狄公放在江南道,可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上官婉兒聽了心中頓時一動,知道狄仁傑要獲得起復了。

  狄仁傑官宦世家,祖父狄孝緒,貞觀時就是尚書左丞,父親狄知遜,乃是夔州長史。狄仁傑本人是通過明經科考試及第的進士,為官以來,政績卓著,仕途一帆風順。

  不過去年琅琊王李衝起兵反武時,武則天派宰相張光輔平叛。狄仁傑任豫州刺史收拾亂局,這兩人之間卻發生了衝突。張光輔恃功自傲,見狄仁傑到任後接管了反軍遺留的大筆物資。便向他勒索賄賂。

  狄仁傑沒有答應,反而怒斥張光輔不該殺戮降卒,以邀戰功。張光輔懷恨在心,回朝後就找罪名彈劾狄仁傑。他位高權重,身為當朝宰輔,又有平亂之功,武則天為了安輔功臣,只好把狄仁傑貶去了江南。

  如今看來。狄仁傑此舉甚得天後心意,又要起復重用了。

  武則天喃喃自語這麼一句,當然不是隨便說的,其實就是透話給她聽。狄仁傑要還朝,當然需要有人去保薦、去造勢,而這些事就需要她去安排合適的朝臣來進行了。

  上官婉兒做得好與不好,朝中反對力量的聲音是強是弱,天後才能做進一步決定。如果反對的聲音太強烈。她也好從容進退。上官婉兒權柄極重,這就是一個體現。

  即便上官婉兒很乖巧,不去有意弄權,幫你運作時肯不肯用心,也能決定你的官位高低。一旦你的職位確定下來,想再陞遷就難了。有時候,一輩子枯守此位直到致仕榮休也是有的。上官待詔儼然內相。就是因為這些原因,不知不覺間。她就能影響朝政,影響官員的陞遷和貶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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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有人進來稟報道:「天後,白馬寺主求見!」

  武則天娥眉微微一揚,詫異地道:「阿師來了?請他進來吧。」說著,順手放下了手中的奏章。

  上官婉兒微微一擺手,殿上侍候的宮娥、太監紛紛退下,上官婉兒向武則天襝衽道:「婉兒去廊下侍候。」

  「嗯!」

  武則天點點頭,目光一閃,就見薛懷義邁著大步,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上官待詔!」

  對這位天子近臣,薛懷義倒也不敢無禮,站住腳步,向她行了一個稽首禮。

  上官婉兒嫣然一笑,道:「薛師!」

  婉兒一笑,百媚叢生,薛懷義卻是目不斜視,行過了禮,便搶前一步,雙手合什,向武則天鄭重地行下禮去:「貧僧見過天後!」

  婉兒羽袖輕擺,裊裊地退了出去,武則天輕輕抻個懶腰,斜臥於胡床之上,笑盈盈地看著他道:「阿師怎麼這時候跑來了?」

  此時,薛懷義的孔武有力給武則天帶來的新鮮感已經不是那麼強烈,武則天既然開了納面首的這個口子,也就不再有什麼忌諱,薛懷義領兵討伐東突厥的時候,武後又看中了太醫沈南蹘。

  這沈太醫斯文儒雅,風度氣質與薛懷義這等市井匹夫大異其趣,雖不及薛懷義孔武有力,卻別有一種飄逸斯文,所以成為了武則天的新寵,薛懷義還被蒙在鼓裡。

  但是做為武則天的第一個面首,與她同床共榻這麼多年,在武則天心中對薛懷義的感情還是很深的。薛懷義在她心中的地位依舊最高、最受她寵愛的也依舊是薛懷義,這卻是沈南蹘遠遠不及的。

  薛懷義哈哈一笑,走過去在榻邊坐下,一隻手便搭到了武則天柔腴的腰間,輕輕撫摸著道:「天後,懷義此來,是給天後報喜的。」

  武則天一手拄腮,懶洋洋地閉了眼睛,抓起他的手輕輕移到胸前,舒服地吁了口氣道:「什麼大喜事呀?你那白馬寺,可也出了什麼祥瑞不成?」

  聽她這口氣,恐怕天下間各處出現的種種祥瑞,要麼是穿鑿附會、要麼是弄虛作假,她其實都是心中有數的,這些事也不可能瞞得過她。不過,這些東西是造勢必要的東西,更是讓天下間無數的草民百姓們深信不疑的東西,所以她自己信不信不要緊,她的態度必須是認真的、歡迎的。

  這種戲碼,她已經做的太多了,她不能拒絕,心裡卻難免疲憊,所以,如果這時跑來一個別人,哪怕就是街頭一個小混混,說他發現了什麼祥端,武後都會做出非常相信、非常歡喜的樣子,可是在她自己的男人面前,她就露出了真正的態度。

  薛懷義嘿嘿笑道:「祥瑞?不錯。正是祥瑞!是這天底下最大的祥瑞,比洛陽神石還要大的祥瑞,天後喜歡聽麼?」

  武則天一聽果然又是祥瑞。心中無趣的很,卻不願掃了情郎的興致,便懶洋洋地道:「且說來聽聽。」

  薛懷義得意洋洋地道:「天後,懷義自蒙天後賜封為白馬寺主之後。每日苦讀經書,遍閱藏經閣中經典,竟爾發現,天後您當主天下之事,佛主釋迦牟尼早在經卷之中便已昭示世人了!」

  他一面說。一面輕柔地撫弄著武則天的胸膛,武則天閉著眼睛,愜意地享受著他的撫弄,還把頭枕到了他的腿上,但是這句話入耳,武則天卻騰地一下坐了起來,雙眼放出光來,驚喜地道:「此言當真?」

  欲謀天下。當然需要實力。可要坐穩這天下,只有實力是絕對不夠的,沒有人心,實力的強弱就會漸漸主客易勢。武則天如今要坐天下,已擁有足夠的實力,她之所以不准人勸進。之所以如此高齡還在耐心等待,就是因為她的勢還沒有造夠。還沒有掌握足夠多的人心。

  這時候,薛懷義竟說他在佛經中找到了自己可以稱帝的依據。武則天如何不驚,如何不喜?

  薛懷義見武則天為之動容,心中得意,說道:「正是!懷義翻閱《大雲經》,裡邊記載說,有一位淨光天女,曾聆聽我佛講大涅盤經,後來捨棄天身,生為女兒,成為一位國主,以守護正法!既然曾有一位天女得以轉世投胎,成為一方國主,那麼天後您自然也可以稱帝。」

  武則天聽了先是一喜,仔細一想,卻又搖了搖頭,薛懷義不禁忐忑,忙道:「怎麼,不妥麼?」

  武則天反覆思量半晌,說道:「阿師,這樣一個故事,實在過於隱晦了,難以起到教化世人的作用。」

  薛懷義絞盡腦汁才想出這麼一個恭維武後的好主意,一聽武則天否定了這個想法,不禁大失所望,道:「這個……不足以成為天後您應該稱帝的佐證麼?」

  武則天笑了笑,摸著他的光頭,柔聲道:「阿師,你為朕如此用心,朕很高興。朕並不是說你這個故事不可用,朕是說,你理解的不對,說的不夠明確!」

  薛懷義茫然道:「天後以為……那該怎麼講?」

  若是對旁人,武則天只要一句暗示,一個眼神,對方就能把事情辦得很好了,比如上官婉兒,可是對薛懷義這個粗人,她就絲毫賣不得關子,必須很直白地去講,薛懷義才能領悟。

  好在此處沒有別人,兩個人是明裡是君臣,暗裡是夫妻,也沒有什麼話是不好講的,武則天便道:「阿師,你想,大唐皇室崇信的是道教,三教之中,道教第一。朕則信奉佛教,正是朕掌權以來,佛教才得以揚眉吐氣,隱隱然凌駕於道教之上,你說,這是不是就是守護正法呢?」

  薛懷義沉思起來。

  武則天並沒有讓他多費腦筋,直截了當地說道:「並不是說,朕可以像那位淨光天女一樣轉世為王。而應該說,朕,就是那位淨光天女!就是奉佛祖法諭,轉世為王,統治人間的人主!你明白了麼?」

  「啊!懷義明白了!」

  武則天這麼說,薛懷義如何還不理解,當下連連點頭。

  武則天道:「這佛經所載,過於簡單,區區百十字一個故事,言語晦澀難懂,如何可以教諭世人呢?依朕看來,阿師可以聚集一班大德高僧,為這《大雲經》寫一個經疏,詳細闡明其中的佛理,把朕當稱帝的意思說得更清楚、更明白!」

《醉枕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