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官員們陸續來到午門前,等著入宮參加朝會。趕到的官員們在宮門前三五成群地談笑著,並沒有人注意到城頭的戒備比往常嚴密,透著一種緊張氣氛。
五鳳樓上,武則天穿戴整齊,恢復了帝王威嚴。她居高臨下地從樓上俯瞰著晌午門前聚集而來的文武百官,儘管她已花眼昏花,只能看到一片朱紫,無法看清那些人的容貌,卻依舊很認真地看著。
「婉兒,你可看清楚了,狄仁傑來了?」
「是,大家,狄仁傑來了,正與裴行本、任知古站在一起談笑。」
裴行本和任知古,是在韋方質、蘇良嗣、岑長倩這幾位宰相屈死獄中或病故之後補充進來的第三百三十一章 鼓鍾將將宰相,如今也是同平章事。婉兒雖是天子近臣,但是對宰相們一向很尊重,除了在御前公開場合,依照一些特殊的禮儀要求會直呼宰相們的名諱,一向都是尊稱他們為某相的,今天站在五鳳樓頭與武則天竊竊私語卻直呼其名,便透著幾分不尋常。
「嗯,裴行本、任知古也來了!」
武則天鬆了口氣,喃喃自語道:「看來消息還沒有洩露出去!」
婉兒安慰道:「那人投信失敗,雖能成功隱藏行跡,可宮禁森嚴,他想逃出宮去卻難如登天,這些人定然還不知事情敗露了。」
「嗯,婉兒說的不錯!」
武則天臉上露出一絲輕鬆的笑意。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似的,有些緊張地問道:「裴宣禮、盧獻、魏元忠也到了?」
一旁的團兒趕緊搶著道:「大家。他們比狄仁傑、任知古等人到的還早些。」
武則天斥道:「你常在內宮,哪認得清這些朝中大臣。婉兒?」
團兒訕訕地閉上了嘴巴。婉兒仔細確認了一下,對武則天道:「大家,他們到了!」
「好!第三百三十一章 鼓鍾將將好!」
武則天閉了閉眼睛,道:「朕有些累了,扶朕坐下!」
婉兒和團兒一左一右,攙著武則天回到座位上坐下。武則天喘息了一陣,平穩了呼吸,又問道:「武攸宜和武攸暨那邊準備的怎麼樣了?」
婉兒道:「武攸宜將軍率羽林衛大軍埋伏在宮城北側,只等陛下號令。」
武則天道:「武攸暨呢?」
她剛剛說到這裡。一名身著內衛旅帥將服的武官急急跑上則天門,站在五鳳樓門口的內侍小海仔細詢問了一番,領著他匆匆走進來。
「末將盛隆,奉武攸暨將軍差遣,回報陛下,右衛已集結完畢,隨時可以行動!」
「大家?」
婉兒看向武則天,等候著她的旨意。
午門外,趕來參加朝會的官員越來越多,平時這個時候。宮門已經打開,叫官員們在朝房裡等候了,而今天宮門依舊緊緊地閉著,許多官員開始詫異起來,聚在一起議論紛紛,有人還抬頭向城樓上觀望。
這時,天邊一縷陽光破雲而出,正照在金壁輝煌的五鳳樓上,官員們忽然又發現平時每天都能聽到的鐘鼓報鳴聲也沒有響起。雖然他們沒有準確的記時工具,不過看那陽光都照到了五鳳樓上,照理說這報曉的鐘鼓已經該響起來了呀。
聚在一起聊天的官員們都發現了不妥,紛紛擁到宮門前,有些性急的官員已經開始拍打宮門,向宮中喊話。
左衛旅帥盛隆依舊單膝跪地,扶劍垂首,武則天下意識地摩挲著龍椅的扶手,婉兒又追問了一句:「大家?」
武則天的身形微微震動了一下,沉聲道:「開始吧!」
婉兒鬆了口氣,向殿門口揮了揮手,小海立即把拂塵一揚,兩個小內侍向一旁的鐘鼓和鼓樓急奔而去。鼓鍾司太監揚聲道:「鳴景雲鍾~~~」
「當~~~,當~~~,當~~~」
八個小內侍合力扶起撞鐘的大木,向懸掛在鐘樓中的那口碩大的銅鐘撞去。
「鳴聞天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
八個胖大肥壯的太監也同時擊響了鼓樓中的一排大鼓,八個人動作如一,每一槌敲下去,都帶著一種整齊劃一的韻律美感。
洛陽城中各處負責擊鼓揚鐘的役人早就在那莫名其妙地等了許久了,則天門上、五鳳樓側的鐘鼓一響,滿城鐘鼓同時應和起來,一時間鐘鼓聲迴盪在整個洛陽城上空。
「當~~~,當~~~,當~~~」
「咚!咚!咚!咚咚咚……」
午門前的官員疑慮頓消,紛紛整理衣冠,排列整齊,準備等候午門大開,入宮見駕。
「當~~~,當~~~,當~~~」
「咚!咚!咚!咚咚咚……」
宮城北側,埋伏在圓璧城、曜儀城和倉窖中的羽林軍傾巢出動,沿宮城兩側晌午門前猛撲過來。
「當~~~,當~~~,當~~~」
「咚!咚!咚!咚咚咚……」
埋伏在上陽宮中的右衛兵馬槍戟如林,刀光映日,右衛大將軍武攸暨全副披掛,扳鞍上馬,拔出長劍向前一揮,無數的兵馬從上陽宮中潮水般湧出去。
坐在御座上的武則天聽著那持續不斷的鐘鼓聲,臉頰突然抽搐了幾下,她的手指緊緊攥起那封密柬,直到把它攥成一團,忽然狠狠地往地上一擲。
這封密信,是有人呈與太子,相約兵變,逼天子讓位,扶保太子武旦復李唐江山的。密信中涉及者眾,僅宰相就有三人,狄仁傑、裴行本、任知古,另有司禮卿裴宣禮、左丞盧獻、中丞魏元忠等人。
這等消息,不管信與不信。她都得立刻做出防備,而且。她信!
韋方質死了,蘇良嗣死了。岑長倩死了……,這些宰相們豈能沒有兔死狐悲之感?為了自保,為了避免步韋方質、蘇良嗣、岑長倩等人後塵,他們鋌而走險也未嘗不能。更何況,狄仁傑、魏元忠、任知古等人本來就心向李唐。
武則天是一代女皇,前所未有的女皇。她固然有其英明睿智、霸道威猛的一面,可是在這強大的令所有人仰視的背後,卻是強烈的不自信,原因依舊是:她是女人!
牝雞司晨。自古未有之事,這滿朝文武真的服氣嗎?這些男人,真的願意匍匐在她的腳下嗎?
狄仁傑,當初勸進的官員中沒有他,自己登基為帝后上表朝賀的官員中還是沒有他,他對自己真的忠心嗎?
任知古,當初岑長倩任兵部尚書時,他就是岑長倩的副手,兩人關係一向友好,這一次岑長倩慘死獄中。他就沒有一點想法?
還有魏元忠,上一次徐敬真一案,就牽涉到了他,周興曾說過魏元忠也是叛黨同謀,周興雖然為了一己私利,做過些大逆不道的錯事,不過他的才幹還是很強的,莫非他當初所言竟是真的?
武則天從一個才人,一步步登上皇后之位。就曾遭到過朝中官員的百般阻撓,在她登基稱帝的過程中,更是遭遇了李唐宗室和文武大臣們猛烈的反撲,那些宗室王爺們、那些以李唐忠臣自詡的官員們,那些徐敬業之流們,使她心如驚弓之鳥。
在她遠比那些男性帝王們更強勢、更霸道的背後,隱藏著的是她遠比這些男性帝王們更強烈、更敏感的恐懼和不自信。
徐敬真叛逃時,被她一手提拔起來視為心腹的弓嗣業、張嗣明居然暗中給以方便,再加上她身在宮廷居然遭遇刺殺,很明顯是有禁軍將領暗中配合,如此種種,使得她愈來愈敏感。一向以精明睿智著稱的她,每每被一些捕風捉影的謀反訊息所利用,正是她這種心態的強烈反映。
尤其是這兩年,她的身體每況愈下,老態已不可掩飾,這種恐懼也就更加明顯。
她很清楚,有許多官員像等待著垂死掙扎的獵物死去的禿鷲,等著來啄食她的屍體;她知道,那些倖存的李唐宗室,甚至包括她的兩個親生兒子,也在等待著她早點歸天;那些依賴於她而得到榮華富貴的武氏子侄們也在迫不及待地計算著她死亡的時間,處心積慮地想要攫取更大的權力,甚至……她的寶座。
她恐懼死亡的到來,恐懼權力的流失,恐懼臣子的背叛,恐懼她所得到的一切轉瞬間會把她拋棄,她要牢牢地抓住這一切就唯有屠戮,唯有流血和死亡,才能叫所有人記得:她依舊是這個帝國的統治者!
她感到恐懼,就要讓其他人比她更恐懼,因為她是武曌,她是前無古人的一代女皇!
午門前,文武百官眼看著三位宰相、眾多大臣一一被捕,只驚得目瞪口呆。
景雲鍾、聞天鼓當鳴八百下,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文武百官就在鐘鼓聲中目瞪口呆地看著狄相、裴相、任相和魏中丞等人一一被抓走,看著遠處塵土飛揚,從上陽宮中突然冒出來的千軍萬馬殺向遠方。
來俊臣也看得張口結舌,這等戲劇化的場面,他也是頭一回看到:「剛剛弄死三個宰相,這才幾天功夫,就又抓了三個宰相,大手筆啊!還是陛下了得!」來俊臣欽佩不已地想。
就在這時,午門開了一條縫隙,內侍小海走出來,往人群中張望一眼,揚聲道:「陛下有旨,宣御史中丞來俊臣五鳳樓見駕!」
「臣遵旨!」
來俊臣精神一振,馬上知道他的生意上門了,趕緊答應一聲,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把守在午門的楊帆等小海把來俊臣帶進來之後,立即命人把午門重新關好,並頂上了巨大的條石。這驚天巨變,把他也弄得手足無措,可他現在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楊帆心事重重地想:「我得找個機會去問問婉兒,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來俊臣看到楊帆微有憂色,心中忽地一動:「這一次的事情貌似很嚴重啊,如果我能把他也弄進去!那位妖嬈嫵媚的楊家小娘子……」
來俊臣心頭一熱,踏向城頭的雙腿也陡然多了幾分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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