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懷義見到楊帆非常開心,那班師兄弟見到楊帆也很開心。
他們的確是一班偷雞摸狗、打架鬥毆的潑皮,可是對自己人,卻是一群義氣為先的漢子,而楊帆就是他們眼中的自己人,他們不止對楊帆親近,而且把楊帆視為他們的驕傲。何止是他們,對薛懷義來說,其實也是一樣。
薛懷義已經越來越失意了,他的失寵已經再也無法掩飾,雖然他從不提起此事,可他心裡很清楚,這件事已經瞞不過任何人,周矩敢彈劾他,敢審訊他,固然是因為言官的一份傲骨,可又何嘗不是因為知道他已失寵。
白馬寺出身的人裡面,如今只有楊帆步步高陞,名氣越來越響亮,現在楊帆在朝堂上的名望已經在他之上,如果他沒有失寵,或許他會有些嫉妒,但是眼下這種情形,楊帆的崛起卻寄托了他的全部理想和希望。
他並不想借助楊帆什麼,他的權力來自後宮,楊帆不可能給他什麼幫助,但是在白馬寺漸趨沒落的今天,還有一個楊帆一枝獨秀,多少能令他感到一些慰藉。
楊帆見到薛懷義和眾潑皮,心裡也很開心。他的「朋友」很多,可是不管哪一種朋友,這種飲宴聚會都必然有著深層目的,唯獨白馬寺這班人,他們惟一的目的就是聚會、飲酒、談笑,和他們在一起,楊帆可以放下所有心機,只有輕鬆、只有愜意、只有酒。
酒至半酣,楊帆敏銳地發覺,薛懷義有心事。他還是大笑如洪鐘,還是狂放不羈,可是深藏在他骨子裡的那種不安和絕望,能夠瞞得過楊帆那班粗心大意的師兄弟。卻瞞不過楊帆。
楊帆很清楚,二張如今越來越受寵,薛懷義已經是一個還沒有被打進冷宮、但是已經失寵的「皇后」,就像當年與武則天爭寵。已經知道必然失敗卻還沒有被削去皇后封號時的那個「王皇后」。
薛懷義如今的談笑風生、如今的飛揚跋扈。都是為了掩飾他心頭的恐慌。楊帆雖然看破了薛懷義的心事,卻無法有一言相勸。
薛懷義很厭惡宮中的那個老嫗。可他的威風、富貴、地位,又完全來自於那個老嫗,他憎惡那個白髮蒼蒼、老邁不堪的婦人霸佔著他的自由和身體,又不捨得放棄那個老婦人送給他的一切。這是一個解不開的結,楊帆能說什麼呢?
楊帆回到自己家裡時,天色已經微暗,陽光西斜,即將落於遠山。在他身前身後,明暗之間有許多侍衛,暗中的侍衛自不待言。他們可以做各色打扮,很完美地融進周圍的人群,連楊帆都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也許不遠處那個趕腳的黎黑漢子就是。也許那個挑著空空菜筐,好像剛剛賣光蔬菜的憨厚農夫就是。
在楊帆身邊的明的侍衛只有四個人,說是侍衛也不妥當,他們都做僕役馬僮打扮,青衣小帽,貌不驚人,以楊帆今時今日的官身地位,身邊帶著幾個僕役隨從再正常不過,誰又能看出他們是武功超卓的江湖高手呢。
楊府周圍如今也有許多技擊高手暗中拱衛,只是就連明知道他們就在那裡的楊帆,也無法辯識出街頭巷角的行人和小商販中哪一個才是他的人。他只知道「繼嗣堂」正打算把他左右鄰居和前後街相對的房子都買下來。
楊府花廳裡,小蠻和阿奴正逗著孩子。天漸漸寒冷了,或許不久就會迎來今冬的第一場雪,除了午後天氣溫暖的時候,她們會抱著小傢伙出去曬曬太陽,平時都是在大屋裡陪他玩耍。
阿奴對孩子的疼愛絲毫不亞於她的母親,這時候,阿奴正抱著已經滿月的小寶貝,而小蠻則捧著一面銅鏡,舉在寶寶面前,用小孩子般的語氣逗著他:「唸唸,快看,這是誰呀?」
唸唸是寶寶的小名,楊帆給他取的大號叫楊念祖。楊帆迄今也不知道自己父母的真正名姓,這念祖,取意就是不管他姓什麼、叫什麼,都不會忘記自己的祖宗。
楊念祖一雙點漆似的眸子瞪得大大的,驚訝地看著鏡中露出的那張粉妝玉琢的小臉,他還不太明白那個小傢伙就是他自己,他揚起小手,怯怯的,也不知道是想摸摸鏡中的他,還是想把鏡中的他轟走。
「噯~~」
小蠻突然從鏡子後面探出頭來,向他扮了個鬼臉,楊念祖看見母親,明顯鬆了口氣,粉嘟嘟的小嘴唇抿呀抿的,抿出一團泡沫以示歡喜。小蠻放下銅鏡,洩氣地道:「唉!這小子怎麼逗也不笑呢?」
阿奴看看小傢伙,擔心地問道:「寶寶不會有什麼毛病吧?」
「淨瞎說!」小蠻瞪了她一眼,嗔道:「看我的寶貝多精明的樣子,怎麼會有毛病。我看看!」小蠻接過孩子,放在榻上,雙手托著下巴,開始仔細端詳。
楊帆一路往後宅走,一路想著明天的安排。李昭德和武三思那裡不能不應付一下,太平公主那裡也要去,下一步的計劃,需要她的密切配合。後天婉兒出宮,一定得去陪陪她,還得抽時間看一看顯宗報給他的各種資料,逐步瞭解、真正掌握這支龐大的力量……
楊帆一路想著,邁步進了花廳,小蠻剛剛結束了她的目視檢查,很認真地對阿奴道:「哪有毛病呀,我的寶寶一點毛病都沒有,健康的很!」
阿奴正有一下沒一下地逗著楊念祖的小**,聽了沒好氣地白她一眼道:「你看一看就知道結果了?」
「當然!孩子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當然一看就……,哎呀!你別給碰掉了!」小蠻看阿奴把她的心肝寶貝當成玩具,趕緊一把搶過來,阿奴吃吃笑道:「又不是泥捏的,怎麼會碰掉呢?」
這時楊帆走進廳來,笑道:「你們在說什麼,這麼開心?」
小蠻一見郎君回來,喜形於色地迎上前,擔心地道:「郎君,咱們的孩子睡著的時候會笑,可醒著的時候怎麼逗都不笑的,頂多抿抿嘴,你說怪不怪?」
楊帆接過孩子,在他臉上香了一下,孩子濡了一嘴的唾沫都沾到他臉上了,楊帆也不捨得擦去那帶著奶香味兒的感覺,對小蠻笑道:「是你也太著急了,孩子太小,不明白你在逗他。
孩子睡覺的時候笑,那是在睡『婆婆覺』呢,神仙婆婆在教他東西,他學會了,神仙婆婆就會誇獎他,孩子一被誇就笑。你別急,等他再大一些,嗯……再等一個月吧,那時你再逗他,你看他會不會咯咯地笑。」
小蠻崇拜地道:「郎君懂得真多,比我們女人還明白!」
楊帆大言不慚地道:「那是,為夫博學的很,這種小事情怎麼能難得住我。」
阿奴掩口笑道:「是啊是啊,昨兒個也不知道誰向咱家浣衣的王婆子請教這些事情的,我可是在後邊聽得一清二楚!」
楊帆的牛皮被戳破了卻也不臉紅,他白了阿奴一眼,又對小蠻道:「你們兩個人,一個不明白再加一個不明白,結果還是不明白。咱家沒有長輩,這些事兒,多請教一下府裡的長者。」
小蠻恍然大悟,喜孜孜地道:「郎君說的有道理,我去請教一下王婆婆,這孩子晚上睡覺總是用力,跟小牛犢兒似的哼哼,臉都憋得通紅,得看看有什麼問題。」
楊帆驚道:「孩子晚上睡覺有這毛病麼,我怎麼不知道?」
小蠻白他一眼,道:「你睡著了,打雷都不醒,怎麼會知道!」說完抱著孩子興沖沖地離去,阿奴看著她的背影,滿臉的艷羨之色。
直到小蠻消失在門口,阿奴才不捨地收回目光,一扭頭正見楊帆微笑著凝視她,彷彿洞悉了她的心事,不由俏臉一紅。楊帆走上前,輕輕握住她的柔荑,低聲道:「冬天馬上就要到了。你別急,我們……春天成親好不好?」
「啊!」
阿奴的小臉騰地一下爬滿了紅暈,忸怩地道:「誰著急了?」
楊帆捉緊了她羞澀中急著縮回去的雙手,正色道:「我不想你偷偷摸摸地跟著我,可是以前那種情形,你又不能暴露身份。現在不同了,我們有足夠的自保之力,姜公子奈何不了咱們。
我之所以要等到明年春天,最重要的原因是,我現在有件大事要做,實在抽不出身來安排我們的婚事。我現在要著手接收繼嗣堂顯宗的力量。另外,顯宗和隱宗以前是對立的, 以後自然不會這樣,沈沐正在高句麗,等他回來,我得和他好好談談。顯宗宗主既然換了人,我想……他的『流放』也就結束了。」
楊帆還沒說完,阿奴就溫婉地應了一聲,羞澀地垂下頭,小聲道:「嗯!我……我都聽你的!」
楊帆擁抱了她一下,低沉地道:「再一個,也是我眼下最重要的事:南疆選官。這件事完成的圓滿,我的位子才能坐得穩當。姜公子既然逃了,他一定不會甘心失敗,如果我沒有料錯,他一定會利用此事大做文章,如果能把我送進監獄,讓皇帝砍了我的頭,我奪了他的位子又能如何呢?同樣的,這一戰他要是再敗,就永無出頭之日了,這是我和他的決戰,我現在,正等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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