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七章 虎牢關

  汜水鎮裡虎牢關前,有一家小旅館,叫作「折家店」,因為店主姓折。

  如今不比當年了,以前這兒只有西南一道深壑通往滎陽洛陽,故而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成為九朝古都的門戶之地。

  後來地理變遷,河水改道,虎牢關再也不是唯一通路,也就沒人把它當成重要關隘了。原來的夯土城關牆已經被風雨侵蝕的無影無蹤,只有地上那通寫著「虎牢關」三字的孤零零的石碑,記述著這裡曾經的輝煌。

  因為這個原因,「折家店」的生意並不算好,不過掌櫃的也沒打算搬遷到更熱鬧的地方去。折家有地,在當地算個不大不小的地主,開這家店,只是臨街正好有幾幢宅子,閒著也是閒著,反正是自己家的空房,能賺就賺些,賺不了也無所謂。

  因為主家這個想法,所以這家店的生意就更不好了。

  大唐天下,客棧分為三種:官辦的那叫館驛,民辦的那叫逆旅,再就是寺院了,到那兒供奉點香油錢,知客僧也能給你安排個住處。

  汜水鎮上沒有官辦的館驛,也沒有寺廟,就只有民辦的逆旅,「折家店」的生意在汜水鎮幾家逆旅裡邊是最差的,但要論起環境,這兒卻是最好的。

  這天下午,一個小夥計挑了些臘肉、菘菜、蘿蔔一類的東西剛進店門,遠處就有一行人馬過來了。

  七八個人,都騎著高頭大馬,駿馬鞍韉精良。馬上的騎士彪悍威武,人人佩刀,中間護擁著兩輛馬車,馬車是跑長途的大車。不過可遠比一般的長途馬車講究,一看就是富貴人家遠行。

  隊伍到了小店門口,只有一名騎士翻身下了馬,到了店裡。喚過掌櫃的,問了問房舍的間數、有無飲食供應、有無浴室熱水,有無火盆暖炕、有無馬廊牧草,都問清楚了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又問:「一共十二間房是麼?我們全包了!」

  掌櫃的身材削瘦,頜下一部鼠鬚,很是市儈的一副模樣。聽了他的話,不禁面有難色:「客官,店裡已經住了兩位客人了。你看……」

  他朝外邊瞅了瞅。又陪笑道:「我瞧著。剩下的房間,把客官和您的夥伴都安置下來也夠了。」

  「我們阿郎喜歡清靜!」

  那人笑了笑,從懷裡摸出一顆明珠。往案板上一旋,明珠立即滴溜溜地旋轉起來。被陽光一映,彩霞道道。

  「掌櫃的你看著辦,我們只包一晚,明早就走,辦成了,這就是你的!店錢,另算!」

  掌櫃的目瞪口呆地看著那顆龍眼大的明珠,滿臉貪婪之色,只是稍一猶豫,他就像是生怕人家改了主意似的,一頭撲了上去,將那顆明珠緊緊攥在懷裡。

  一柱香的時間之後,兩位客人背著包裹從店裡罵罵咧咧地出來,掌櫃的在後面點頭哈腰:「得罪!得罪!店錢奉還,還請兩位客官多多包涵!」

  等那兩個客人走了,這一行人才紛紛下馬,有幾個人走進店來,裡裡外外先看了一遍,便回去車前請示了一下,前後兩輛馬車裡的人便走了出來。

  前邊車上一位白衣公子,穿著一件輕裘,神情冷傲,旁若無人,由人引著直接進了他的上房,旋即便有人吩咐店家準備熱水,掌櫃的正想叫人去搬浴桶,卻不想那侍衛們竟從車上自己搬下來一個,看得店主目瞪口呆。

  等那小二提了沸水進去時,就見床榻枕蓋一應物事也都被人家換了自己的,連桌椅上面都鋪了一匹雪白的越溪繚綾,看得夥計咋舌不已,不過他也沒乍多久,因為馬上就給趕出來了。

  第二輛車上下來的是一個胖大的婦人,懷中抱著一個襁褓中的孩子,那婦人一看就是奶媽子,卻未見女主人。瞧這情形,那孩子應該是這位好潔的公子的子嗣了,誰知孩子並未被安排在公子旁邊房裡,卻被安排在了第二排房舍最右邊一間,距這公子住處最遠。

  聽說是怕孩子萬一夜裡哭鬧會吵了主人休息。緊接著,一群魁梧矯健的侍衛都走進店來,吩咐掌櫃的和夥計們照料馬匹,溜馬、飲馬、上廄、喂料。

  到了吃飯時候,店裡的廚子又被趕開,那侍衛群中專門有一人到了廚房,把那鍋刷的好像都薄了一層,看得掌櫃直心疼,然後人家自己先做了兩道菜,做了些米飯麵食,用自帶的餐具盛好,端去了那位甚有身份的主人房間,隨即才讓店裡廚子給隨行侍衛們做飯。

  雖然這些人的譜兒看著挺大,卻沒有頤指氣使、碴碴乎乎的,他們說話都很斯,也沒有貪杯嗜酒的,掌櫃的已經得了一顆明珠,又見客人們規矩的很,自然是眉開眼笑,因為他們先前過於講究所引起的不快也煙消雲散了。

  天還沒有暖和起來,夜晚時候鎮裡就冷肅,這家店又地處偏僻,而且被人家整個兒包了,沒有夜裡不睡,招妓飲酒、賭錢吃喝的事情,所以尤其顯得寂靜。大家都是一夜好睡,直到公雞啼喔,旭日東昇。

  幾個侍衛先起了床,裝束整齊,到後院看了看馬,吩咐小二套車,這邊還是客人自帶的廚子進了廚房,又把鍋底刷薄了一層,然後煮菜做飯,侍候好了主人的飲食,拿食盒裝好提去主人房裡,隨即才吩咐店裡廚子做飯。

  飯菜做好,擺了兩桌,先前不曾露面的幾個侍衛也走了出來,眾人落座,四下看看,其中首領模樣的人突然奇道:「高大娘呢?」

  其他幾人這才發現,那個帶著胖大孩子的婦人不曾出現,馬上就有一個年紀輕的跳起來道:「我去喊她!」

  這人穿過堂屋,急急拐到第二進房舍,走到最右邊一間,輕輕叩了叩房門:「高大娘?」

  房中一點聲音都沒有,這人又叩了兩記,再喊一聲,房中還是沒有動靜,他的臉色有點變了,伸手一推房門,裡邊沒閂,「吱呀」一聲就開了。

  房中寂寂,並無人影,那人一個箭步竄至榻前,伸手一分帷幔,見床上鋪蓋整齊,也是根沒人,再也忍不住驚叫一聲,嘶聲喊道:「高大娘不見了!孩子……孩子不見了!」

  ※※※※※※※※※※※※※※※※※※※※※※※※※

  姜公子的房間裡,袁霆雲滿頭大汗地站在那兒。

  姜公子面前擺著食物,但他已經吃不下去了。他努力想要保持臨危不亂的大將風度,但他的臉色就像在寒風裡吹了三天三夜,青滲滲的可怕。

  「不見了?連大人帶孩子,說不見就不見了?」

  「是!都……不見了!」

  姜公子木然坐在那裡,緩緩地道:「你晚上,沒有安排人值宿?」

  「當然有!」

  袁霆雲急急辯解:「我們連車伕一共九個人,分成三班,每班三人,每晚……都堅持警戒!」

  姜公子慢慢揚起眸來,睨了他一眼,問道:「你如何安排的?」

  袁霆雲期期地道:「公子的窗口和門口,都……都安排一人,房頂安排一人,居高臨下,監視一切靠近的人!」

  姜公子輕輕歎了口氣,道:「房頂的人,自然也是安排在我的房頂了?」

  袁霆雲嚅嚅地道:「是……是……」

  姜公子輕輕蹙起眉,疑惑地道:「高大娘帶著孩子會到哪兒去?你認為,她是自己走掉的,還是被人劫走的?」

  袁霆雲猶豫了一下,答道:「不可能是自己走掉的。高大娘只是個尋常女子,半夜三更、人生地不熟的,就算她有什麼打算,也不可能冒這個風險!」

  姜公子輕輕叩著手指,沉吟道:「那麼……,如果她是被人帶走,你說能是什麼人?」

  袁霆雲猶豫地道:「也許……是什麼人瞧咱們排場不小,又誤以為那孩子是公子的,所以劫為人質,想勒索錢財。」

  姜公子微微皺了皺眉,輕輕搖頭道:「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我總覺得此事似乎和楊帆不無干係!」

  袁霆雲果斷地道:「不可能是他,他根就不知道還有一個女兒。再說,如果是他……,就不是悄無聲息地把孩子擄走那麼簡單了。」

  姜公子想了想,輕輕點點頭,說道:「有道理!只是……幾個蟊賊就能從你們眼皮子底下無聲無息地偷走兩個大活人,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袁霆雲苦笑道:「公子,就算練武之人,若非早知有人來襲,睡覺時先提著幾分小心,酣睡之後也是與常人無異的。咱們一路從洛陽出來,不曾出過什麼岔子,大家難免懈怠了。何況那些鼠竊狗盜之輩雖然上不得檯面,也自有他們的獨到之處……」

  姜公子輕輕吐了口濁氣,低低地道:「嗯!如果真是有人為了錢財把她們擄走,那倒好辦了,我們只需坐在這兒,等著他們開出價錢就好。怕只怕……」

  袁霆雲大聲道:「公子不用擔心!楊帆是絕不可能的,且不說他不知道在這世上還有個女兒,就算知道,他也不可能悄無聲息地把他的女兒偷回去便就此了事。所以……」

  袁霆雲話音未落,門外便是一聲長笑:「說的極是!我當然不會悄無聲息而來,偃旗息鼓而去。我現在,不就來了麼……」

  p:月末凌晨,誠求月票、推薦票!

  !

《醉枕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