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班胳膊上跑馬、拳頭上站人的軍漢,罵罵咧咧地闖進「公廚」,先到廚下,提起飯桶,搶過菜盆,在胖廚師們目瞪口呆的目光中走出去,便一屁股坐到了那些官史胥吏們的座位上。
這些軍漢個個都是大肚漢,吃相難看的很,連碗都不用,直接拿勺子在飯桶裡剜著飯吃,捧著菜盤子吃菜喝湯,那些戶部的差官衙役們眼見這麼一幫粗漢,個個拳頭都有缽兒大小,一拳下來就能把自己打散架,誰敢上前。
這時候,姍姍來遲的戶部尚書和兩位侍郎聞訊加快了腳步,到了飯廳一看,幾十條粗壯的大漢散坐在整個公廚裡面,吃得菜湯飛濺、米粒橫飛,不由勃然大怒。
戶部尚書仗著自己是當朝三品大員,諒那些軍漢也不敢對他放肆,勃然喝道:「大膽!還有沒有王法了,你們膽敢擅闖戶部,劫掠公廚,如此膽大枉為,官定不輕饒,你們是哪裡的老軍,速速報上身份來歷!」
一個老軍吃相難看,明顯被雞腿給嚥著了,打著嗝兒灌了口菜湯順了順口氣,這才乜著他道:「口氣不小,你是哪個?」
戶部尚書把胸一挺,昂然道:「官姓安,官拜地官衙門尚書之職!」
「你就是安凌雨?」
那老軍把牛臉一瞪,拿啃了一大半的雞腿往安尚書臉上一指,大吼道:「老子找的就是你!」
「安凌雨!他就是那狗官!揍他個狗娘養的!」
眾軍士大嘩,一時間雞骨頭、魚尾巴、菜湯子、空飯桶跟瓢潑大雨似的砸向安尚書,安尚書大驚失色,以袖掩面,拔腿就逃,一堆垃圾追在他的身後砸了出去,有幾個忠心護主誠心表現的小官搶上來護住安凌雨。人人濺的一身菜湯。
安尚書幾時受過這般奇恥大辱,菜湯順著脖梗子往後背上漫延,腦門上貼著一片菠菜、帕頭上頂著一根完整的魚刺,氣得渾身哆嗦:「有辱斯、有辱斯!你們膽敢毆打朝廷命官,官與你們……」
一個軍漢挪了挪磨盤大的屁股,嚇得安尚書話未說完趕緊撒腿又跑,那軍漢「噹」地放了一個響屁,揪起一個雞屁股大嚼起來,安尚書見不是追他,這才安心。
右侍郎劉清沒參與為難「千騎」的行動。這時他已經猜到來者何人,忙忍住笑,故作憂切地道:「尚書。你沒事吧?這些老軍分明是……,咳咳,你看如今可怎樣才好?」
安尚書顫抖地指著公廚,吩咐道:「多喚差役來,把他們都給我綁了!」
左侍郎裘零之掩口咳嗽一聲。安尚書頓時驚醒過來,起因是他們刁難「千騎」,這事兒鬧大了必然吵到御前,要去也得讓楊帆去告狀,如果這時把事情鬧大,戶部可就失了主動。安尚書馬上改口道:「把他們打將出去!打將出去!」
安尚書吩咐下去了。可那些差官衙役誰有這個勇氣往公廚裡闖?禁軍裡的將士個個虎背熊腰,身材魁梧,一個打十個不在話下。「千騎」是從禁軍士兵中挑選出來的最傑出的一班人,更是個個魁梧,一身肌肉賁起如丘。
此時已近初夏,再加上正在用餐,身上發熱。這些大漢都脫了衣袍纏在腰間,一雙雙手臂肌肉賁張。比一般人的大腿都粗,胸肌寬厚彷彿貼了兩塊岩石在上面,肩頭肌肉扭結如虯龍,似乎一頭牛都能被他們一撕兩半,跟他們鬥?這不是玩命麼。
一群差官衙役只管擠在門口鼓噪,屁股都往後拱著,雙足一動不動,那些軍士見他們不敢進來,便都不說話,只管埋頭大吃大喝。
安尚書僵在那兒不知該如何是好,左侍郎裘零之低聲勸道:「尚書不用理會這般軍奴粗漢,且容他們囂張,待他們離去了,問清他們來歷,直接向他們的將官問罪便是。」
安尚書無可奈何,只得點頭。
那些軍漢把公廚吃個精光,一個個打著飽嗝走出來,他們往外一走,那些圍觀的戶部差官忽啦一下便散向左右,這些軍漢也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根草梗,一邊剔著牙,一邊懶洋洋地晃著膀子往外走。
這些人出了公廚並不離開,居然到了戶部正堂的門前,往那石階上一坐,曬起了太陽。安尚書目瞪口呆,訝然道:「他們還想幹什麼?」
裘侍郎眼珠轉了轉,對安尚書低聲道:「尚書,怕是裝不得糊塗了,趕緊使人去向那楊帆詰難,他敢坐視不理,那就是他縱容軍士擾亂戶部,咱們便是去御前告上一狀,也佔了理兒!」
安尚書恨恨地一咬牙,道:「你去!馬上去『千騎』大營,叫那楊帆來約束他的部下!」
裘侍郎大驚道:「下官去麼?」
安尚書瞪他一眼道:「你不去,難道我去?」
安尚書把袖子一拂,轉身就走,裘侍郎想想要去軍營見那班粗漢,心裡也是打怵,他一扭頭,恰好看見倉部郎中鄭中博「愁眉苦臉」地站在旁邊。
裘侍郎大喜,趕緊向他一指,道:「鄭郎中,你快馬加鞭,去『千騎營』說明情況,叫那楊帆務必約束所部,否則我們就要到御前參他一個縱容部下,擾亂戶部之罪!」
鄭郎中正餓著肚子,沒想到禍從天降,還要去跟那些軍伍中的粗漢打交道,一張臉登時揪成了包子樣兒,愁眉苦臉地道:「裘侍郎,下官……」
「去!」
裘零之大袖一拂,學著安尚書的模樣揚長而去。鄭中博呆呆地望著裘侍郎的背影,愁眉苦臉地扭過頭來,身邊那些令史書吏、差官衙役忽啦一下逃出老遠,相互高聲道:「走罷,且去洛水堤邊,隨便吃點東西!」一群人登時作鳥獸般散去。
鄭郎中愁眉苦臉地歎了口氣,怏怏地準備馬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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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洛水堤邊小吃攤上胡亂應付了一頓午餐的戶部差官們回到衙門的時候,發現那些軍士們還坐在台階上曬太陽,好在他們倒也沒有打鬧生事。眾差官這才稍安。
很快,午休時間過了,鐘聲敲響,衙門上班,各州府道和其他衙門前來戶部辦事的人員陸續走進戶部大門。那些歇了一中午的食,已經消化好了的軍漢們一見各司各衙的人進了戶部,馬上來了精神。
一個大漢指著自己身上的刀槍傷疤,痛苦不堪地訴起苦來:「大家都來看看吶!某家是禁軍的人,給朝廷打過仗、殺過敵,立過功的人吶。現在卻連餉都發不出來了,禁軍的人都發不出餉,這個朝廷怕是要完了!」
另一個軍漢從懷裡摸出一塊黑呼呼的糠餅。托在手上,悲憤地控訴道:「你們看看,你們看看,當兵吃餉,天經地義啊!可我一家人現在就只能吃這個過活了。可憐我那八十歲的老娘,三個月的娃兒,沒了活路啊!」
「我家連這種餅子都吃不上,戶部說是沒錢、沒糧,大家看看,這是戶部的人今兒中午的公廚伙食。你們瞧瞧,有雞有鴨、有魚有肉,就連一個胥吏差官吃得都比我們家過年吃的好啊!」
也不知是誰。變戲法兒似的端出來幾盤殘湯冷炙,戶部門前開起了訴苦大會,那些其他衙門來辦事的人員巴不得戶部越熱鬧越好,再者說,看那些大兵端出來的伙食確實好的不得了。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他們心中何嘗覺得公平。
哪怕是正有求戶部的人。不便公開對這些大頭兵表示同情的人,也是搖頭長歎,一臉黯然,一切不言之中,這讓躲在大堂裡面扒著門縫往外瞧的尚書大人如坐針氈。
他不敢出去,因為這些兵油子真敢鬧事也真敢揍他,要是堂堂戶部尚書在自己的衙門口兒被一幫軍漢揍了,他的臉可要丟大發了。
安尚書不敢出去,又受不了這些兵士們在這裡鬧事,只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現在只盼著楊帆趕緊來戶部,把他這些鬧事的兵丁領回去。
在安尚書的翹首企盼中,楊帆終於來了!鄭郎中兩頰赤腫、衣衫凌亂、帕頭也沒了,披頭散髮的好似被人強暴了一般領著楊帆來了。
鄭郎中趕到「千騎」大營時,叫人通報進去,那兵士一聽他是戶部的人,登時翻臉,一幫大兵撲上來,幾個大嘴巴子扇下去,鄭郎中就頭暈目眩不知東西了,隨即他挨了若干記拳頭、若干記腳丫子,像一捆莊稼稈兒似的被一群大兵蹂躝了好一陣,楊帆才姍姍來遲。
好在這些大兵牢記楊將軍叮囑,並沒下狠手,鄭郎中雖然狼狽,傷得卻不重,鄭郎中又氣又恨地把他的來意向楊帆一說,楊帆登時勃然大怒,馬上吩咐人把那些毆打朝廷命官的士兵全部拖下去施以軍杖。
可惜鄭郎中沒看到那些粗魯軍漢被打屁股的場面,因為楊帆已經迫不及待地牽了馬來,要隨他往戶部去召回那些膽大妄為的士兵。鄭郎中只好領著楊帆快馬加鞭趕回戶部,至於他那副狼狽樣子,一路上他是有意不做整理,就是要讓上司看看,他為戶部受了多大委屈。
「是誰?是誰?是誰膽大包天,竟敢騷擾戶部?」
楊帆提著馬鞭,怒氣沖沖地闖進了戶部,躲在戶部大堂裡連門都不敢開的安尚書一見楊帆到了,登時如見救星,趕緊把衣冠扯得更凌亂了些,匆匆打開門戶,快步迎了出去,未語凝噎地道:「楊將軍,你……可算是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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