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的千騎一股腦兒殺進金吾衛,到了中軍帳前,放倒高竿,救下兄弟,拖上戰馬,轉身就走,他們來得快,去的也快,可是片刻的功夫,就已把整個金吾衛折騰的天翻地覆。
高初等人被吊在高竿上一天一夜,晚上還好,白天烈日曝曬卻連口水都沒有,被放下高竿的時候已經大半都暈迷了,看這情形只消再拖得半日,他們真能活活渴死。武懿宗也真是膽大包天,居然敢因小隙便囚禁他營官兵直至暴死。
這些人被抱上馬,馬上給他們灌了些水下去,眾人相繼甦醒過來,楚狂歌、黃旭昶等人救回了自己兄弟,興高采烈地就要回轉千騎大營,卻被楊帆阻止了。
這是綠林山寨打劫麼?打完了你就走?可別忘了上面還有一位天子,做出這等驚世駭俗的行為,就這麼拍拍屁股回營了?楊帆領著他們離開金吾衛便直奔京城,找皇帝「惡人先告狀」去了。
此次襲擊金吾衛大營,陸毛峰並未參與,在楊帆全副披掛率兵出營的同時,他就快馬加鞭奔了京城。今日守在玄武門的是獨孤諱之,陸毛峰都沒來得及去找張同休,再通過張同休找二張,而是直接奔了玄武門,叫獨孤諱之往裡邊送了個口信。
不一會兒,奉宸令張易之就派了個小太監搖搖擺擺地出來,遞給他一塊出入宮禁的牌子,領著他直奔奉宸衛。陸毛峰在奉宸衛裡待了小半個時辰,便悄然離開了宮廷。而張易之、張昌宗兩兄弟則趕到麗春台侍候女皇帝去了。
楊帆趕到宮裡之前,張昌宗剛吹了一段簫,然後換了張易之同武則天弈棋。二人下棋倒不在乎輸贏,武則天年歲大了,也消耗不起那個體力。純屬消遣。二人有一下沒一下地下棋,張昌宗就坐在一旁湊趣,一邊幫著撿子兒,一邊陪女皇說話。
二人常把洛陽市井間發生的一些趣事說給武則天聽,少小入宮,在宮裡白了青絲老了紅顏的武則天很喜歡聽宮外的事情,也許人越老越懷舊,至尊的權力她早已在手,容顏的衰老她無法阻止。剩下的就只有緬懷了。
她的少女時光都在宮外,所以聽二張講宮外的故事,便成了武則天的一大樂趣。
二張東拉西扯、天上地下地講了一陣兒,便講到了金吾衛與千騎營之爭。
兵士毆鬥,來就是自古難以禁絕的事情。二人話語之中又用詞巧妙、輕描淡寫,說成了兩群義氣漢子因口角之爭而動手,動用的手段也不過就是拳腳交加,再故意說的詼諧幽默一些,武則天聽的有趣,倒沒覺得多麼嚴重。
張易之一邊下棋,一邊笑道:「那個楊帆膽子也是真大。竟敢跟金吾衛作對。」
張昌宗將盛冰的銀盤往武則天身邊挪了挪,用銀錘敲碎一塊以加速降溫,一邊說道:「千騎營乃陛下親兵,難道不如金吾衛尊貴麼。怎就不能與他們作對?」
張易之白了他一眼,道:「你呀,真是不長腦子。打狗還得看主人呢,也不瞧瞧坐鎮金吾衛的是誰。楊帆的人打了金吾衛的人,不就是讓武懿宗大將軍臉上難看麼?你瞧如今南北兩衙二十四衛官兵。有誰敢對武大將軍不敬?」
張昌宗不服氣地道:「當然有!」
他數著指頭道:「武攸宜大將軍算一個吧?還有……還有……」
張昌宗扳了一根手指頭,就再也數不下去了,張易之笑道:「如何?也就剩下楊帆了吧,可是說起來,楊帆的千騎也算是羽林衛。哈!二十四衛禁軍,不就只有羽林衛麼,你當別的將軍都是傻的?為什麼人家就不幹得罪人的事呢?」
武則天依舊微笑地聽著,可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僵硬。
張易之很是機警,點到為止,絕不多說,故意和兄弟爭執了幾句,話題一轉,便又繞到了近日京郊的一樁奇聞,說是一個叫於晴耕的佃戶與嗜賭的主人賭雙陸,結果不但贏了主人的田地、宅子,最後連主人的娘子也贏了過來,結果主人成了佃戶,佃戶成了主人。
唐人大都喜好搏戲,唐太宗喜歡「握塑」,李治沒有什麼特別的愛好,武則天卻專好「雙陸」,一聽這件事,這才稍稍拋開心事,聽他們講述起來。張易之如親眼觀戰一般,把這一場賭局說得天花亂墜,武則天正聽的入神,上官婉兒走了進來。
「陛下,婉兒聽出宮辦差的小黃門說,玄武門外跪了一地的官兵,瞧著黑壓壓一片,好不嚇人,不曉得出了什麼事。」
上官婉兒一說,正側身倚在柔軟靠墊上的武則天馬上驚坐起來,急問道:「官兵叩闕,所為何來?」
上官婉兒搖頭道:「婉兒不知,已經使人去問了。」
話音剛落,常侍御前的內侍小海便進來稟報:「聖人,歸德中郎將楊帆請見!」
武則天一聽就知玄武門外動態必與楊帆有關,趕緊道:「叫他進來!」
門外一聲高宣,楊帆昂然走入,武則天一看,登時直了眼睛。楊帆下身著一條胯褲,穿著一雙軍靴,上身卻是的,倒縛著雙臂,後背上還綁著幾根荊條,這是……這是要負荊請罪?
張昌宗掩口笑道:「楊將軍這是做什麼,就算你是廉頗,這兒也沒有藺相如呀。」
楊帆以軍禮單膝跪倒,沉聲道:「奉宸丞說笑了,楊某此來,是向陛下請罪的。」
武則天沉下臉來,慢慢問道:「出了什麼事?」
楊帆道:「臣昨日遵陛下教誨,先往梁王處走了一遭,之後回轉軍營,聽說麾下兵勇與金吾衛又起衝突,被抓走一十六人,又有受傷數人逃回軍營,軍中一位郎將已趕去金吾衛討人。臣忙約束部下,靜候小心。天色將晚時,那位郎將趕回。說武懿宗大將軍有話,想要討回兵丁,除非臣親自去。」
武則天蹙眉道:「那你便去上一趟又何妨。」
楊帆道:「武大將軍有言,要臣自轅門膝行,一步一叩首,至中軍大帳請罪,方肯放人!」
「啪!」
武則天一掌拍在案上,把那棋子打的紛亂,厲聲叱道:「混賬!他以為他是誰?」
楊帆頓首道:「臣為天子親軍。不敢有辱天顏,然天色已晚,當時若再進城,只怕到了城下時城門已關,故而想等到今晨去請梁王殿下斡旋。不料臣一早正欲進城。忽又有人送來消息,說臣那幾名部屬自昨日午時被金吾衛抓走,先遭鞭笞,遍體鱗傷,血肉模糊之際復又掛之高竿,曝曬於烈日之下,一日一夜滴水未進。如今已暈厥多人奄奄一息。」
武則天的臉色越來越陰沉,楊帆沉痛地道:「三軍聞訊,憂心袍澤,一個個怒不可遏。臣實在彈壓不住,而且武大將軍如此仗勢相欺……」
楊帆低著頭哽咽了兩聲,也不知是否彈下了幾滴英雄淚。
上官婉兒趕緊扭過頭去,生怕再看郎君惺惺作態的樣子會忍不住笑出聲來。可轉念一想,郎君今日真是闖了大禍。雖然想盡辦法彌補,然則陛下喜怒難測,也不知是否真能平安無事,不禁又憂心忡忡起來。
楊帆猛地一揚頭,聲音陡轉激昂,清越高昂的聲音在整個殿堂裡迴盪起來:「臣也是血性男兒!臣是一個帶兵的人!臣若這時依舊退縮忍讓,如何能孚眾望、如何能統千騎?臣迫不得已,率全軍將士赴金吾衛,懇請武大將軍開恩。
烈日之下,臣等肅立一個時辰,暈厥者不知凡幾,結果武大將軍見都不見,只傳一句話出來,要麼臣一步一叩首,膝行至帥帳請罪,要麼返回,任由那懸掛在高竿之上的兄弟自生自滅!
臣一請再請,一再低頭,換來的卻是武大將軍的得寸進尺,臣想忍,可是臣已忍無可忍!臣想退,可是臣已沒有退路!臣迫不得已,率人強行衝進金吾衛,救回了依舊懸於高竿曝於烈日之下的袍澤。
幸好臣去的還算及時,他們當時雖已暈厥,如今業已救醒,雖然虛弱,尚不致死。臣也知道,哪怕臣有一千一萬個理由,臣依舊是錯了。臣犯下大錯,有負聖望,今來負荊請罪,雖百死而無怨!雖立誅……而無悔!」
楊帆說罷,頓首不語,大殿上立即肅靜下來,可是每一個人的耳邊,似乎猶自迴盪著楊帆鏗鏘有力的聲音。武則天臉上沒有半點表情,過了許久,才淡淡地道:「那麼,你帶兵叩闕,意欲何為?」
楊帆忙道:「千騎跪叩宮闕,非為陳情,只為向陛下請罪!」
楊帆頓了一頓,又道:「臣知有罪,故而向陛下請罪,臣願受國法制裁!至於千騎將校,只是奉臣將令行事,還請陛下宏恩寬恕!」
武則天道:「自金吾衛救回來的人呢?」
楊帆道:「臣讓人餵了他們飲水,雖見甦醒,可過於虛弱,唯恐再有變化,故此進城之後,先送醫館診治去了。」
武則天聽了臉色稍霽,有時要看一個人的用心,從一些小事上揣摩才更加準確,如果楊帆把那些他口中已然半死不活的兵士拖回來卻不及時加以救治,反而擺在宮城面前給她看,還口口聲聲說什麼為了袍澤為了請罪,那就其心可誅了。
可眼下這事怎麼辦?兵士鬥毆也就罷了,一軍主將率人沖營,簡直豈有此理。武則天正為難時,武懿宗由兩個胖大太監架著,腳尖點地,晃晃悠悠地來了。
騎豬將軍情急上樹,結果被一隻蟲兒嚇得掉下來。不巧的很,地上有塊尖利的石頭,正戳在他的尾椎骨上,於是,他就成了這般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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